星月天涯

　　火红的篝火映红了天边，欢快的歌声响彻草原。青年男女手拉手跳起了节奏明快、热烈奔放的“锅庄”。
　　小默挥舞着手中的头巾，在明亮的火光下，一张小脸熠熠生辉。从开始的生涩渐渐纯熟，时而挥巾，时而绕巾，时而摆巾。她的两边是查干巴拉和乌力罕，莎林娜则在乌力罕的另一边。两位刚在赛马比赛中表现极为出色的草原汉子自是极具吸引力的，脱去了厚重的马靴舞姿也格外的豪迈矫健。围着圈的草原姑娘眼光大多热烈地盯着这边，查干巴拉一脸的自得，乌力罕也是满脸的骄傲，莎林娜挽紧了乌力罕的手臂，一张俏脸激动得通红。
　　一轮“锅庄”舞毕，小默与莎林娜手拉着手回到了场边坐了下来。一直淡然地坐在桌边的赵逸正慢条斯理地撕着手中的羊肉，送入口中，微闭上眼，细细地嚼着。
　　场子的那一边，一个十五六岁身着艳丽衣衫的姑娘被她身边的同伴推搡出来，羞羞答答地往这边挪。待到了赵逸桌前时，倒是大方起来了，行了个礼，斟满了酒，端在手中，开口唱道：
　　“金杯银杯斟满酒，
　　双手举过头。
　　炒米奶茶手扒肉，
　　今天吃个够。
　　天上的雄鹰爱草原，
　　地上的妹子爱英雄。
　　阿哥阿哥请你尝尝，
　　这酒醇正，这酒绵厚。
　　愿妹子的歌声，
　　醉了英雄。”
　　辽远而充满野性的歌声将周围的说笑声压了下去，目光也被场中的这一幕吸引住了。那姑娘的脸在火光下更娇艳了三分，一双手却稳稳着端着牛角碗递到了赵逸面前，一双眼也格外的明亮起来。
　　赵逸在那姑娘过来时，微怔了一下，便带着笑意瞧着她，清朗的双目胜过天上的皎月。一曲歌毕，仍盯着那姑娘，手却已伸出来，接过了牛角杯，仰脖饮尽。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那姑娘羞红着脸跑回了同伴中间。
　　莎林娜正与乌力罕卿卿我我，场边的一切都不曾在意。坐在一旁的小默隔着四五个人将这一幕烙在了眼底。只觉心口发涩，气息难宁，而这气息竟还往上蹿，无从出，却让双眸红了。不愿再瞧下去，站起了身，便欲离开了。
　　“愧盈果，羞杀卫”一句歌词冒上心头，他本清雅风流，更兼他救乌力罕一事传得草原皆知，草原上的姑娘莫不对此向往之至。引得奔放的草原女子为之倾心，也属常情。且在王府之时，他的侍妾本也不少，却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小默只觉满腔的委屈，却无法言说。
　　不料，才转过身，却一下撞在了正走到身后的查干巴拉。草原的风已带上了冷意，查干巴拉却依然裸露着右手臂。
　　“小默姑娘，查干巴拉是粗人，不太会说话，但刚才那妹子却告诉我，喜欢就说出来，”查干巴拉拉起小默的手，“小默姑娘，我喜欢你，会照顾你一辈子，今晚我会在敖包等你，如果你愿意，那就别让我白等。”
　　这一惊，小默不禁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这又是哪一出啊？今晚真是“惊喜”连连了。
　　“吓着你了？”查干巴拉憨憨地笑了起来，“我等你！”
　　还没说完，有草原汉子跑过来拉走了查干巴拉又一起喝酒去了。

　　离得远了些，但见人群聚集之处烟蒸霞蔚，恍似人间仙府。而自己所在之外，愈发显得安静了，只听得虫儿浅吟低唱，互相应和。
　　虫儿尚有自己的声响，互通消息，可自己呢？小默抱膝坐于草地之上，凝神细听着虫儿之间的“语言”，如自己也能开口发声，那该有多好。
　　将头搁于双膝之上，夜风袭来，有一阵阵的凉意，小默却不曾觉察出。火烫的脸颊在夜风的抚触下分外舒适，只是发热的眼眶却又是发胀、发酸、发涩。
　　小默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流过泪了。自爹爹离开后吗？好像是的。被卖入青楼为仆，不曾哭过；被老鸨责打也不曾哭过；在厨房中一天累到晚连眼圈也没红过；被那猥琐的王大人欺负时，惊惶过，害怕过，却也不曾流泪……不对，这之后还有过一次，记得那一晚王爷喝醉了，在书房中哭的时候，自己也哭了。现在，该是第二次了。
　　抬起头，仰望天空。草原的天空显得更加高远，繁星点点，月牙却暗淡得很。为什么哭？不知道。就是想哭，没有原因。
　　身后有衣物被风吹动猎猎作响声，一个身影坐在了小默右边，并躺了下来，双手枕着后脑。
　　一时，没有声响，小默望了好半响的天空，才低下头去看身边的人，倒是吃了一惊。他不是应该在场内吗？除了方才那姑娘之外，自己隐约看到还有几个姑娘也越众而出向他敬酒了。
　　他连躺在草地上的身影也是这样的闲适清雅，自己只是他救下的一个依翠楼的下人，且……能陪在他的身边已属幸运，怎能有更荒谬的想法呢？小默苦笑了一下，这样想着，心中倒是好受了许多。
　　两人一坐一躺，一时俱无语，唯有远处的歌舞声，与近在咫尺的虫儿鸣叫之声。
　　良久，小默猛然想起，查干巴拉还可能在敖包等着，怎能让他白等一宿呢？站起身便向敖包的方向走去。
　　才走出十余步，便已被赵逸一个轻轻纵跃拦了下来。小默吃惊地抬起了头，他又要做什么？
　　“冷了，跟我回去。”早察觉查干巴拉看她时眼中的炽热，倒是这丫头，什么都不曾留意，方才见到查干巴拉将她拦住，想来是邀她出去见面。
　　小默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是赵逸不曾想到的，这丫头竟也学会违拗自己了？或许，过分了？
　　赵逸上前一步，想拉她回去，小默却低着头往后退了好几步。皱了一下眉，赵逸不由得有些恼怒，忽又展眉一笑，像狐狸的笑。
　　捂住胸口伤处，闷哼一声，果如意料中一样，紧张得她小脸一抬，眼中迟疑了一下，快步跑上来扶住了他。
　　奸计得逞般的一笑，偷偷地嗅着她发际的青草香，将身子的重量稍稍离开她一点。
　　扶他回了帐内，将他安顿好，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小默依然有些担心，想着悄悄地出去一下。
　　“今晚，哪都不准去！”一把扯住她，却在见到她吃疼而蹙起的眉时收敛了些力道。
　　小默怒瞪着他。
　　忍不住叹了口气，再撑不住那一脸怒容。一伸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汲取着她身上的芬芳。“明日清早，我要出发去王庭，我离开后，你不许跟查干巴拉走得太近。”语声中带上了几分醋意。
　　小默身子一僵，欲推开他，不料，换来的是他更紧的搂抱。去王庭？虽知他心系家国，只是身上的伤还不曾好，此去王庭，草原人虽热情，但毕竟路途遥远，七夜等护卫又不在身边，怕是……
　　“格勒大娘与我一同去，你不用担心。”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赵逸轻轻地一笑，又叹了口气，在她耳际道，“倒是你，不要再乱跑了。”
　　想起在见到她之前，自己的种种担忧与害怕，赵逸的手不禁又紧了些。如若不然，自己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这么些天都不想理她？
　　他的呼吸轻拂耳际，痒痒地，小默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发软，先前的委屈已烟消云散。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手攥着他的衣襟，将再次涌上的泪收回去，怕他看见，怕他担心。思绪却已随着他的话飞往万里之遥的王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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