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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平安扣
沈家并非望族,原本住在云蔚附近的县城,沈家舅父也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沈淮科考挣功名,沈家人一路从县城搬到了芜阳,总算是勉强有了一席之地。沈家的置办的屋子在东瓦子巷,院子不大,但也够一家人住。吕湘绫与沈淮自小相识,沈淮是沈家独子,入书院读书后顾不上家里人,沈家多受吕家照看,两人早早定了亲事,算是水到渠成。
吕家与梅家虽有表亲关系,但吕家也仅是寻常商贾人家,吕湘绫只在幼年时随家人入过芜阳,后来生怕旁人说吕家只为打秋风,吕湘绫只能老实待在县城,直到嫁了沈淮,吕家也盘下了芜阳城的一间铺子,才正式成了芜阳人。
东瓦子巷偏僻,巷口有间成衣铺子,一辆卸货的马车正好堵着巷口。马车挤不进巷子,澹台月与梅萼两人只能叫车夫把马车停去一边,两人徒步朝巷子里走。
沈府人丁不旺,这东瓦子巷看上去也不常有人经过,门口的小厮背靠着墙坐着打瞌睡。正月时梅萼见过这位小厮,她偏头看了澹台月一眼,澹台月心领神会,走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小厮从睡梦中惊醒,吓得从地上弹起,隔了几息后认出来人是谁,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梅萼没有错过小厮的变化,心里一阵不安。
澹台月一脸温和地开口问道:“我与夫人前来拜访沈修撰,还望通传。”
小厮支吾道:“公子他,他去上值……”
“今日应当休沐。”澹台月浅笑着打断了小厮本就连不成句子的话语,“若是沈修撰不在府中,可否告知何时归来,我与夫人也好再来拜会。”
小厮盯着澹台月,沉默半晌后,才道:“两位稍等。”
言罢,小厮转身入了府,还没忘小心翼翼地合上门,不让他们俩看见院中的一草一木。梅萼听着脚步声渐远,心中早已不耐,冷着嗓子哼了声:“当年书院名额已满,是父亲托人寻了关系,沈淮才能入得了书院读书。如今梅家有难,他竟是要翻脸……”
梅萼想起回门那日听见沈淮与父亲争论的内容是关于太子的,太子即将选妃,梅家又偏巧在此时选择了避祸,实在不能怪梅萼多想。梅萼并不清楚父亲的立场,她一直觉得父亲站的是社稷是皇权,无关在位之人本身。但沈淮说父亲追随太子,东宫之主是皇位的继承人,父亲追随太子本无过错,可如今细想,为何那日沈淮会那般激动?太子平庸却从未失德,先皇后故去后圣上几乎立刻封了继后与太子之位,可见帝王宠爱,跟随太子为何会叫沈淮如此……不安?
梅萼猛地抬头看向澹台月:“夫君为何说要按兵不动?父亲与沈淮究竟在争什么?”
“……此处不便说。”澹台月意有所指地往巷子口看了一眼,“我带你来沈家,也是为警醒沈修撰。”
梅萼张了张口,正要说话,面前的门开了道细缝。小豆丁的脑袋探出门外,瞧见门口站着的是梅萼,眯着眼睛笑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梅萼身上扑。梅萼眼疾手快地扶住快要跌到的沈安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阿娘会担心的。”
沈安辰咿咿呀呀地叫嚷着,一边拉扯着梅萼一边回头看。梅萼也跟着一起看,沈安辰的奶娘正站在一旁,像是要把小豆丁带走,但又碍着有人在不好开口的样子。
梅萼朝奶娘笑了下:“抱歉,之前答应小安说要来看他,一直没有兑现,看来小安还记着呢。”
“夫人是梅家的表姐吧,沈夫人常常念着您。”奶娘朝梅萼行了礼,“沈夫人又怀了身子,近来嗜睡,没有沈夫人看着,小少爷就闹腾得狠。夫人是要见沈夫人吗?沈夫人才睡下不久,怕是要一会儿时候才能醒呢。”
梅萼惊讶道:“表妹又有身孕了?小安不是才一岁半么?”
奶娘不好议论主子,只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沈淮同吕湘绫感情这样好,倒是叫梅萼有些羡慕。她虽然还不了解沈淮的立场和对梅家的态度,但至少能保证他对吕湘绫是真心实意的。
正如此想着,先前去传话的小厮匆忙跑了回来,说问过沈家老爷,请两位贵客入府等待。
“公子出门会友,稍会儿就会回府,两位请先去前厅吃杯茶吧。”
梅萼心里着急,又不好发作,一直捏着指尖,指腹都给她捏得通红。澹台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把捉住她的手,揉着她的指尖,带着她往府内走。小厮领着二人入了前厅,沈家老爷正等着两人。梅萼先前没有见过沈家老爷,只听吕湘绫形容过她的这位公爹。沈家皆是老实本分的人,能养出一个出人头地的沈淮很是不易,老两口指着跟随沈淮过上好日子,到了芜阳城后也甚少与旁人交际。
沈淮大约是同老两口说起过芜阳城中人,沈老爷子居然知道澹台家。澹台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即便如今人丁凋敝,依然无人敢轻慢。论及身份地位,澹台月比起沈老爷子高位一些,沈老爷子俯身一拜,澹台月侧身避过他的礼,浅浅笑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晚辈与沈修撰乃是同辈,今日登门叨扰亦是歉疚。”
沈老爷子面色露为难:“澹台公子的来意淮儿早已告知,只是公子所求一事,淮儿……沈家难以相助。”
“老先生误会了,我与夫人来此,并不打算求沈修撰什么。”
沈老爷子与梅萼俱是一愣,梅萼惊讶地看着澹台月,但也知他心中自有分寸,便没有插嘴。澹台月环视一圈,前厅只有引路的小厮一人,连奉茶的丫鬟都不见一人。沈老爷子手边备了茶水,可观茶汤色泽,像是盛放已久,显然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沈家。
澹台月心中有数,收回视线,眸光比之先前冷淡了几分。梅萼非常熟悉这样的澹台月,初见时他便是如此,有着淡淡的疏离感,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看着像是个染了佛香心无杂念的人,却又觉得他眼中处处皆是红尘。
他盯着沈老爷子看,沈老爷子躲开他的视线,后背竟冒起了冷汗。
两方僵持,气氛尴尬,谁知沈安辰被带回后院后闹腾起来,吵醒了睡梦中的吕湘绫。奶娘将澹台月夫妇俩到访的事同吕湘绫一说,吕湘绫脸色一变,急急起身换了衣裳,往前院赶来。
小厮已经温好了新一壶热茶。
“表姐,表姐夫。”吕湘绫扫了眼惴惴不安的小厮和一旁一言不发的公爹,上前牵住立在澹台月身侧的梅萼,“怎的不让人去后院唤我一声,若不是小安将我闹醒,我还不知你们今日来了。”
“表妹既然有孕在身,该好好养着才是。”梅萼朝她笑了下,却又拨开她的手。
吕湘绫表情一僵,脸上的微笑几乎要绷不住:“表姐……”
“沈修撰同谁一道出门,表妹可知道?”
吕湘绫默了默,无奈地看了沈老爷子一眼,老爷子长叹出声:“澹台夫人莫要为难我儿媳,淮儿去寻他的恩师了。”
梅萼想起沈淮入了芜阳后拜在太子太傅阮静桓门下。阮静桓一心教导太子,其妹却又是圣上的后妃之一,阮家不争不抢,生了个不受欢迎的八皇子,几乎不曾听见有人提及他。阮家应是追随继后与太子的,沈淮同太子太傅走得近,若是沈淮真有二心,阮静桓会视若无睹?
虽然知道吕湘绫没有必要骗自己,梅萼依然不太相信她的话。
吕湘绫一个后宅妇人,并不完全了解沈淮如今在做的事,只知前些日子沈淮特地叮嘱了她莫要与梅家表姐多言,这段时间也不要去梅府走动,她才觉察出些许端倪。出嫁便该从夫,吕湘绫理当听从沈淮,可梅家对吕家一向照顾,若是梅家当真出了事,吕湘绫全然置身事外,她的良心也过不去。
她也不愿与梅萼闹僵,只得苦笑道:“表姐,你随我来,有些话我只能同你一人说。”
梅萼看了看澹台月,澹台月朝她点点头,她心中了然,便跟随吕湘绫去了偏厅。偏厅原本只有一个洒扫的丫鬟,也被吕湘绫扬手支开。吕湘绫再三确定四周无人,从怀中摸出一只平安扣。
梅萼没接,怀疑地抬眼看她。
“先前夫君与阮大人相约,我担忧他醉酒难归,便随车去接他。等到了酒楼,才知还有第三人在场,我虽未见着那人的形貌,却见众人对他俱是尊重有加。待到第二日,我在夫君的衣物中寻到了这枚平安扣。我还以为是哪只野狐狸,拿给了夫君看,夫君说这是那日在场的贵人所赠,乃是信物,叫我仔细收好。我担忧被丫鬟们瞧见,就一直贴身收着。”
“既是信物,你怎能给我看见?”
吕湘绫摇摇头:“若贵人当真高不可攀,无论沈家还是澹台家都得罪不得,便是让表姐知晓了,也不会影响太多。若是能帮上表姐提前提防,我的心也能稍安些。”
吕湘绫想得太多单纯,但这对梅萼而言却是好事。她不再犹豫,接过平安扣仔细研究起来。她不能将它带出去,只能努力记下每一个细节,好回去告诉澹台月。
平安扣样式简单,看不出有何特别,指腹划过表面,却又隐约有些凹凸触感,像是刻着什么文字。偏厅昏暗,梅萼敲了半天也没看出究竟,朝外走了两步,寻到一处有光打进来的地方,对着光又看了半晌。
玉扣的表面刻着几个比划,似乎能拼成几个字,有“人”,有“口”。梅萼吸了一口凉气,不由用力攥了下平安扣,硌得她掌心一疼。
她掩饰着情绪,将平安扣还给吕湘绫,淡淡笑了笑:“多谢表妹。”
“表姐发现什么了吗?”
“怎会,一只寻常的平安扣而已,用的又是最普通的穗子,我见得不多,自然看不出与别的有什么区别。”
吕湘绫虽觉奇怪,也没再问更多。两人不便再耽误时间,沈老爷子还在外等着,沈淮回来之后难免要同沈淮交代,时间拖得越久,吕湘绫越难把话圆回去。她并不打算将透露的事告诉沈淮,沈淮有瞒着她的事,那她便也同样瞒上另一个。
梅萼何尝不知吕湘绫的想法,先前对她的那些许埋怨也烟消云散。
她也的确不应当抱怨,吕湘绫偏袒沈淮,这并不是错。若是她站在同样的立场,依然会无条件地帮着梅家帮着澹台月。
有哪有那么多大公无私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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