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一般涉及生死的行动都需要计划，因为冲动的人容易做傻事。
　　好比楚易现在。
　　没有打算，没有人脉，甚至对这片陆地的货币单位都懵懵懂懂，拿着渔民给他的碎银两，最终居然幸运般地到达了麟趾城，还趁着夜色闯入了关押俘虏的大牢。然而，到此为止，楚易似乎是把自己拱手推上了角人的处刑台。
　　噼里啪啦的铁链敲打地面，有节奏到几乎把人逼疯的巡逻人脚步声，提醒着他，如果自己在这里被抓住，连审讯的过程大概都可以略去了。
　　反正溜进来的时候大门已经在身后关上了……最少，在见到义父之前不能白白变成尸体。
　　出生以来第二次面临死亡的氛围，比起上次的慌乱，这个时候楚易的反应算是镇定。

　　——除去他要溺水般的呼吸和颤抖的双手的话。

　　果然，氛围压抑就紧张到发抖的自己到底还是个没用的小少爷。
　　“楚易……？”
　　无比熟悉的、低沉苍劲的声音，此刻却因为顾及几个看守而压下了音量。
　　楚易一时感到自己快要流下泪来。

　　“义父！还有景哥！”
　　眼前一老一少两个男子面容憔悴，一时间竟让楚易晃了神。

　　“你活着的话，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要你们也活着。”
　　“愚蠢！”
　　尤甫怒目相视，气势却因为身体的缘故弱了许多。
　　“这大牢进来容易，出去岂是我们几个能办到的？隔壁那些强盗头子，在附近有成百上千号人马听候指示，他们逃出去了？我们家乡在千里之外，别说是牢房，就是我们逃出了这座城，又扛得到回家？回到了西风，又剩下几个健全的青年陪我们再拼十几年？这是战争，楚易，败者为寇，他们对我们不会有一丝手软，而落败的我们在被俘的那一刻起就无力回天了。”
　　“但是你不一样，”他站起身，扒着栏杆，直勾勾地看向楚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称是你养父，其实那并不是真的。”

　　“我是你舅舅，你是我妹妹二十年前左右嫁给角国楚耀天将军所生下的孩子。你没有必要和我们一起，背负西风人的战败。”
　　“不……我不明白，我不是牧马人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的结合被视作我们两方交好的象征，但是后来一场大火，你娘死去，你爹失踪，见他逃出大火的人说他发了疯，一个狂风的晚上，你爹找到我，要我抚养他拼命救出的儿子，并且给我一张熊皮披风，托我交给这个孩子。”
　　楚易抓紧藏在胸前的披风，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他怀疑这场大火是有意为之，在查清真相前，不能再让你陷入危险。只可惜……”
　　一抹无奈浮现在那张从未屈服的脸庞上。
　　“出了龙潭，又送你到了虎穴，是我没照顾好你，所以至少现在，我不能让你承担不属于你的责任……”
　　“……不是责任，”
　　几乎是喉咙自己发出的声音，楚易靠近栏杆，以这辈子第一次涌出的底气凑近义父的双眼，急切地打断他说的话。
　　“我十几年生长在西风，受了你们十几年对亲人一般的照顾，我想要你们活下去，不复兴西风也罢，亲生父母什么的事也罢，我只是不争气地，不希望你们离开这个世界……”

　　在就要发怒的时候，尤甫沉默了，周围的空气凝结，直到他又一次开口，不过这次，是对着身后有着相同表情的尤景。

　　“那么……听到你弟弟的话了？起来，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抢夺过一个看守的钥匙，打开他们的牢门以后，提着砍刀的侍卫就成倍地涌现出来，身体此时素质相对余裕的楚易花了很大功夫应对各路的追兵，而本身武功卓绝的尤氏父子也不可能拖谁的后腿，虽有坎坷，但逃跑的场面总体还是相当顺利。

　　直到他们看见牢房的大门。

　　怪不得路上的追兵那么好应对呢……尤景心想，原来大部队还是相当有计划，知道狭窄的通道里发挥不出人数优势，于是一窝蜂跑到门口来堵逃跑者了吗……
　　然后，他不明所以地笑了，对上父亲同样豁然开朗的面孔，留楚易一个跟在他们身后，心里发虚。
　　“这时候……可不能误了赛穆尔叔叔的苦心啊……”
　　“是啊，那老家伙，说是要叛变，就知道他没那么大胆子，就是形势转变的那一下子说了一句，后来处处帮我们制造逃跑的机会，结果，居然比我们几个战犯先人头落地……现在想想，他最开始保自己的命，也就只是为了留个好脑子给我们脱围的吧……毕竟他真的是聪明的那个。”
　　“楚易，”尤甫转过头，慈祥的眼光扫过他的全身，却让楚易更加害怕。
　　“你在旁边找机会……”
　　“不行，都到这里了我怎么能一个人出去！”
　　“你安静下来听我说。”

　　“对于他们来说我和尤甫是首要战犯，名字画像早就传满各地，而你是个无名小卒，就连参战的人绝大多数都以为你死了。更重要的是，你是原楚将军的儿子，很有可能在这个麟趾里就有人愿意帮助你，到时候我们就成了累赘。”
　　“况且……”他偏头指了指站满长矛卫兵的门口，“你看得出来吧？三个人一起出去，现在是不可能的……”

　　“不……不要……”
　　楚易摇头，无力地回答着，固执地发对着尤甫的推怂。

　　“去。”

　　“快去。”

　　“去啊！”

　　不久，瘦弱的影子绝望又歇斯底里地逃出了大门，剩下的两个男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爹……”
　　“是的。”
　　“我什么都没问呢！”
　　“我们会死在这里。”
　　“就不能撒个谎啊。”
　　“不，我刚刚，就说了谎……”
　　“对楚易？”
　　“嗯。”
　　“他父母的事？”
　　“不是，我没骗他。”
　　“没骗怎么撒谎？”
　　“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实……”
　　“关于什么的？”
　　“要他一个人离开的原因。”
　　“所以你漏掉了……？”
　　“我想在这里死去，就和你两个。”
　　“从牢房出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其实，我的确是没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啊……”
　　“我懂，对我的话，你态度要粗糙得多。”
　　“是啊……总觉得，这种……沙场王者的死法，在敌军的大牢里和同伴一起被乱刀捅死什么的，他配不上……这么想的我有点差劲啊。”
　　“一般没几个人会抱这种希望吧？”
　　“我很满足。”
　　“唉……”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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