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章
新的一年里人们总会期盼着美好的愿景，去探寻耐人寻味的新的未来。而有些时候，没有变化同样也正是人们所向往的，正如柳府上下，一如既往地平静宁和。
月下湖北边的看松读画轩内，柳府二少爷柳慈贤坐在书房中，打开桌上的一个红色的福袋，从中抽出一幅纸卷，然后起身将其打开，纸卷便由他胸前一直垂到地板上。
而在此时，在西边的花园中，雪地上一处突然隆起，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洞口，随着洞口外更多的积雪被拨开，一个灰色的脑袋敏捷地钻出，一双如黑珍珠般的眼睛扫视着外面的世界。接着又有一个小身子从洞内挤出来，甩掉头上的雪渣，朝前跑出五步停下，又静静地聆听着四周。
“李良！”柳慈贤唤道。
从隔壁快步走进来一个十四、五的少年，一身蓝色罩甲，头上戴着同色的折檐毡帽，杏子一般的大眼明亮有神，将目光落在他的主人柳慈贤手中那幅如同恶作剧般画出来的一幅长长的叙事画上。
似乎没有看见柳慈贤面容上微微起伏着，李良笑意浓浓，拱手道：“新年快乐！祝少爷好运连连、心想事成！”
因为他的左臂受了伤，所以比较特殊，只用单手拜年，而左边没有衣袖，唯有乌木小板紧缠在手臂上，外面又包着一层不是十分匹配的棉布。他望见福袋旁边的几只新毛笔，眉眼嬉笑地问对方：“少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还喜欢吗？”
“以后不要再浪费这么多纸。”李良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听柳二少爷又转而面向他问道，“你读过什么书？”
李良摇头，如果不是头顶还带着那小帽，那捆起的一个个小辫子一定会跟着散开。“我没读过书。”李良坦言。
虽然身为柳府的一个小厮完全没有认字的必要，可李良还是颇为羡慕那些识文断字的人。他自然没有条件像四小姐柳可西那样有专门请来的先生上课，更没有如她的贴身女婢顾荷一般有机会旁听，只是偶尔柳可西闲得发闷时才同他提起些书中看到的有趣段子，因此他对“读书”的了解大抵也不过如此。但在他的新主子柳慈贤面前，他第一次因为自己不通文墨而有些窘迫到自愧，于是明明是欣喜的表情全都散落到地上。
“那你可识字？”柳慈贤又问。
“也不曾认得字。”李良整张小脸都快埋进衣领里。他等待着接下来二少爷的回话，或许是不满，或许是训斥，或许是直接把他打发走吧。
柳慈贤的确面露稍许惊异，不过很快退去。李良只听道：“那从今天起，我一天教你写五个字，你可愿意学？”
李良听后愣神了好久才又露出笑意，说：“真的可以吗？少爷亲自教我？”
“没错。”
李良想了下，问道：“那我今天能先学我跟少爷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不行，这个太难。还是我想五个字给你，由浅入深。”
“既然少爷这么说，我便全听少爷您的。不过，少爷能不能先教我认那几个字，只是认识而已，这样一来，我看得懂了自己跟二少爷的名字，以后打理起事情来也会方便许多。”
柳慈贤点头，便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五个深深正楷——
李良柳慈贤
柳府乃是苏州大家，自本朝开国时定居苏州城，迁至阔家头巷的一座大宅院。柳老爷曾祖父一辈入朝为官，后经商起家，发扬门庭。如今传到了柳老爷手中，经营的仍是纺织品的生意。膝下儿女各两人，长子柳慈安在京官拜正六品翰林院修纂，次子柳慈贤修道七年年满而归，三女柳可松与四女柳可西待嫁家中。长子膝下另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及其妻子陆氏腹中的胎儿。
柳府下人现为三十又一，其中未成年男子三人，而李良便是那未及冠的三人之一。他与哥哥李勇于七年前被卖进柳府，现在是二少爷柳慈贤的小厮。当然，这个目前只做了三天的贴身小厮兼书僮，如今跟在他主子后面可是相当的惹眼，只因前夜他为了救四小姐柳可西废掉了左手手臂，现在手臂外的袖子全提至肩膀处，大臂上固定着乌木制成的细长夹板，外面又缠着一层棉布。
柳夫人身边的赵三婶见他这样子连连摇头，说这样定不利于血脉疏通，而那棉布又薄，必定会冻伤胳膊。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这样一点都不美观。
李良面露尴尬之色，不过还是照着往年规矩同仆人们一起先至东边的撷秀楼同柳老爷、柳夫人拜年。今日大年初一，一年之伊始，一天当中任何一个不小心都会影响到这一年的运势，所以大家都很注重一言一举，表面上尽是喜庆之意。不过眼下也有不应景的消息：昨夜黑衣人盗走了苏州府衙署三百万两官银。
提到这“黑衣人”，乃是近日才出现在苏州的飞贼，专行盗窃之事。据说前几年他是在南方一些地方盗取大量钱财，时常更是直接掠夺官衙之物。但同时，他也会将到手的部分财物分给为财所累的穷苦人，因此在更多人眼中，他更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而这位“侠盗”自从来到苏州犯过两次大案：一次是盗取知府大人家的珠宝，一次便是昨夜，竟搬走了三百万两白银，更加离奇的是，全苏州府一夜间都收到了这些原本早应发下的朝廷对雪灾受困民众的赈款！比如今早在柳府门口，就捡到了一百两，旁边还留下一字条，上书：苏府赈灾之款，每人一两，平予均分。黑衣人。
若仅是一个人定然无法做到在一整夜的时限内便跑遍全苏州府下七县一州，更不会挨家挨户地分发下去。当然后来也有人推测，由于最后在苏州府衙发现的那百万白银都是假的，凭黑衣人高强的武艺与丰富的作案经验，若是暗中早已逐渐将那些银两换下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昨夜之事，多数苏州人对这个传说中的盗贼还是颇为感激，因为银两本就是为救济南方雪灾地区，而苏州府尹却暗中将赈灾的银子纳入私库，以致郊区冻死者与日俱增。于是当知府得知此消息后更是携家眷逃离，却在平门出被守城的人拦下。
连任三年的苏州府尹，终于要换人了。
祭祖结束后，李良便紧随柳二少爷身后，跟着柳老爷去城内拜亲访友。由于路面积雪难行再加上柳家的确仅有一顶轿子的缘故，现在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那两双柳家儿女。都由仆人们随行着徒步翻越过一座座石桥、踏入一条条弄巷。一路上每隔十步就有人向前同柳老爷行礼，每二十步双方相互拜礼，每五十步柳老爷便要携全家同他（们）施礼。
而李良往年都是跟着柳府中另一个未成年小厮张三奉一起送贺贴。柳家在城外附近有几家宗亲，每到这时两个人便会一路捉摸着祝贴上的名字究竟是哪一家，待确认好后才将东西放入收件主人居住处的正门前——一个袖筒大小的红色福袋中。如今他也算是初次跟同本家在一起拜年，见到的全是本地的富豪名流。也有不少像大少爷一样在朝为官的人，如今朝廷官员的春假从去年腊月二十四一直放至今年元月二十，因此即便是家人远在千里之外，这些人也能返回故乡与亲友一聚。
七年来，这算是柳府二少爷第一次同家人出入苏州的大街小巷，自然路上所遇的人对他都另外多问候了几句话。首先，他们会赞叹一番，什么一表人、风度翩翩，接着便会问他今后可有仕途打算，这时柳慈贤都会淡然地回答：有兄长为国效力已是足够，自己并无入仕打算。于是询问的人便会说，能够留家继承父业，这样也好。然后即会问他可有婚娶，柳夫人每一回都是非常高兴地告诉对方：说了门好亲事，是京城礼部许尚书的女儿。这时大家才恍然：原来是襄宜公主的外孙女，果真是好眼光！
这时，打北边驶来了一辆马车，楠木所制，前至车辕后至车身，全漆着层层金粉，宝石蓝的锦缎上绣着三色牡丹，里面包裹的一层红色狐皮显露在车棚边缘。左右各开一窗，窗户是用十分稀有的大块琉璃拼接制成，能够使里面的人透过它而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李良心想，这是哪户人家的车子，也太惹人眼目了。轿子路过他们时，他自己仍止不住回头去看，恰巧那轿子也停下来，车窗由内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头戴白色狐裘昭君帽的老爷，模样近五十。
“亲家公，亲家母，恭贺新春，大吉大利呀！”他伸出臃肿的手指拱手拜年，而手指上的金、玉戒指表面全镶着鹌鹑蛋大的各色宝石。此时柳府一家子注意到他，柳老爷便携妻子众人来到马车前，也同他们回了礼。
柳可西故意站在最后面藏在仆人中，对李良轻哼道：“谁是他亲家！”
“谁是他家媳妇！”李良小声笑道。
“四小姐过来，还不给贺老爷问个好！”听到爹爹在唤自己，柳可西只好低下头慢慢走到桥前，同车上的老爷行了个大礼。贺老爷听后连声赞她，这时，只听车内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柳妹妹，近来可好？”这个跟他爹同样张扬的男子便是柳可西昨日才听说的那个未婚夫，从前她也见过，只觉得对方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公子，今日一见，那就是跟她结了几辈子仇怨的纨绔公子。
柳可西心中埋怨，可还是笑脸盈盈，端出她三姐的柔婉语气回道：“可西给贺伯父、贺公子拜年，祝你们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如此寒暄几句，那车马总算是离开了，而车中的父子俩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车之意。
“娘，你把我许给那个人，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柳可西拽着她母亲的衣袖摇来摇去，“干脆你把给三姐下聘礼的那个朱公子让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大年初一的，不许胡说！”柳夫人训斥道。
“原来母亲偏心，父亲也偏心！”被柳老爷回瞪一眼，柳可西噤声，又折回仆人的队伍同李良抱怨起来。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