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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沈清安,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吗?”
05级党务助理夏岚这个学期休学回家养病去了,现在是沈清安代理,辅导员许老师曾让她负责过几个材料和活动,都完成得很漂亮,也就放心把一些重要工作交给她办。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出了大岔子。学校12月开第九次党代会,要在全校选举党委委员、纪委委员和各学院党代表。学院认为学生投票盲目性太大,就尝试引导学生把票数集中起来,尽量投给大学院和重要部门的领导人。
沈清安在向年级党支部书记传达精神的时候,出示了学院上级已勾选好的候选人推荐名单,让党支部书记参考着通知学生党员尽量投票给这份推荐名单上的候选人。她按要求本着谨慎小心的做事原则,出示完名单后,马上还给了许老师。
没想到因为名单上的候选人前方都标有序号,沈清安没注意到有人偷偷用便签抄了已勾选候选人的序号。之后就有传言说造型学院民主投票暗箱操作,强制党员违背意愿投票给领导内定的候选人,有写了序号的便签为证。一封匿名信举报到了校纪委,组织部迅速介入调查。
糟糕的是造型学院确实有做过参考名单,各位党支部书记也是见过了的。而最终报上去的候选人名单票数也非常集中,与按照便签纸上的序号对应还原出来的名单几无二致。几个没在勾选范围内的候选人,比如造型学院书记的老政敌艺术人文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等一些小学院的党委书记,就联名到校纪委讨说法。事态很严重,影响很坏,造型学院领导班子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党政危机。
“许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居然会有人暗暗做小动作,我以为,所有党支部书记都是能够灵活理解、处理工作的。是我连累了学院……”
沈清安经历了继父亲出事之后,人生中最大的震惊和恐慌,强烈的自责和手足无措让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清安,老师刚刚言重了,其实是老师工作经验不足,简单粗暴地向你布置了工作。不过这种事情防不胜防,我也是才知道,我们年级的党支部书记中,有其他学院领导的子弟。老师不怪你。别哭了。”许老师叹了口气,俯下身为她拭泪。
沈清安突然想起了母亲以父亲那件事为戒,教导她的话:“你以后要谨记做事小心谨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利益斗争的手段远比想象中更复杂、后果远比想象中更严重。”
这事明显是学院领导间的权利争夺战,自己所在的学院算计着不投政敌的票,被敌对学院抓到了把柄,有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努力把事态和影响扩大化,恶化成事故和丑闻。
这么敏感的大事,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就敢把参考名单拿给大家看那么久,还不知道在边上盯紧一点。给党支部书记传达信息的时候也不够委婉,无意识地就传达出了生硬强制的意味,到处都是不合程序的漏洞。
“可是,老师,我要怎么办才能弥补……”
“现在你要当心的是学校组织部找你调查谈话。你只要坦诚地告诉他们学院确实有引导学生,但是学院的意愿和出发点是好的,是考虑到学生对学校的党政情况不了解,推荐大家尽量选择大学院和重要部门,这样可以代表更广大师生的权益,利于学校发展。并没有强制学生党员哪个一定要选哪个一定不能选。是传达精神和做工作时出现了偏差。多余的话一概不要说。”
果不其然,沈清安当晚就被学校组织部叫过去了,组织部长让她不要害怕,学校了解也理解她这种学生干部遵照老师要求办事的难处,不用担心批评记过。这次谈话将完全对她的学院领导、老师保密,让她如实反映情况,不要包庇上级。
最让沈清安招架不住的是,部长一直极有技巧地耐心诱导她回答各种问题。
比如“学院是不是确实给了你一份打了勾的内定名单?”“你是不是虽然没给支部书记名单,但让他们在黄色便签上标记了序号?”“你们老师是不是说了小学院、不重要部门就不要选的话?”“你现在说不是,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学校这边收到了匿名信和便签纸,这事证据确凿,绝不可能空穴来风。我们只要再找各党支部书记和学生党员来谈话,就可以真相大白。到时候若是口供不一……”
既循循善诱又恩威并施,一步步把她逼入死角。
沈清安从未被这样审讯过,排山倒海的紧张和恐惧让她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眼眶刺痛发烫,额头和手心沁出层层细密的冷汗,煞白煞白的面色也骤然潮红一片。
“杀了我好了,求你别再逼问我了。”她一边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跟部长周旋,绷紧了神经认真斟酌自己的每一句言辞,始终咬紧牙关否认有可能给学院领导老师带来危险的事实判断。
“李部长,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也诚实回答了您的所有问题。其实主要责任在我,是我身为年轻学生,工作经验不足,做事不够严谨认真,缺乏基本的党性修养和党务工作者应有的素质。是我粗糙片面地理解了上级用意,简单粗暴地做了工作。”
得到放行令后,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说完又深深地朝领导鞠了一躬,然后就抓起书包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直到跑出行政楼大门有百米远,她才把包里的手机摸了出来。二个未接电话,一条询问情况的短信。徐淮也算沉得住气,大概是怕她烦。她一边照着电话回拨过去,一边撑着伞失魂落魄地往图书馆走。运气真差,明明傍晚还是放晴的。
“学姐你不厚道,你放我鸽子。”徐淮的声音听着挺委屈。
“嗯。”
“你不知道我这座位一占就是一个晚上,期末了图书馆人满为患,十几个人问过我边上有没有人,我都说有。结果到现在还是空着,没少叫人骂。”
“抱歉,出了点事,我现在就来。等我。”
“学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说话都没力气。反正也快闭馆了,外面还下着大雨,你就回去休息吧。”徐淮想了想不对,又问道:“你带伞了没,人在哪?我出来接你。”
“不用。等我。”
“我已经出来了。”
“别离开图书馆。等我。”
徐淮站在图书馆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沈清安。她明明穿着深秋又暖又厚的长线衫,却像一张随时会被雨水浇透浸化、被风席卷而去的白纸,飘摇不定的烛火一般的身形,在空旷的图书馆前面的操场上、在纷扬细密的雨雾中,是那样的单薄伶仃。
他想都不想,开了伞就朝她奔去。
“你傻啊,我又不是没伞。”
“看你走得不太稳。”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还没胆量伸手去扶沈清安。但就算毫无意义地陪着她并肩而行,也好过看着她在雨中艰难跋涉、叫人心疼的孑然一身。
“这才几步路,还跑,闹得一身湿。”沈清安声音疲倦,容色惨淡地笑了笑:“进去吧,我还是来了不是?”
“学姐,你这样,还不如放我鸽子。”他知道沈清安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但看她疲倦的样子,也就选择了不问。
“徐淮,今天就不帮你挑书了。”
“那,下次呢?”
“周末上午我有空。”
徐淮愣了愣,点了点头。其实能多见一面,那样更好。
沈清安不再说话了,她还惊魂未定,浑身脱力。梦游一般地坐在桌边托着腮望向窗外。她的座位是他用心挑过的,六点半就过来占了。在角落的窗口旁,安静、视野好。玻璃窗的背面铺着小半面翠绿的爬山虎。
雨下得实在太大,雨柱打下来,一道道流泉一般汩汩滔滔地贴着窗玻璃往下淌,爬山虎牢牢地黏在窗面上,这么横的风都翻不起叶浪。
中庭花园里古拙的水缸中那几尾锦鲤偶尔从莲叶底下探出头来,水面上满是涟漪,和睡莲一起荡漾不息,隐隐带出了点腥甜的味道。
入耳的都是噼噼啪啪的乱雨跳珠之声,不休不停。
沈清安觉得今晚的她,就是只在几欲窒息的低气压中探头喘息的鱼,无论狂风暴雨浇在身心上有多痛,耳边脑内心上的声音有多乱,也要拼命地挣扎着活下去。
她不知道今晚的表现是否妥帖安全,她实在害怕再被组织部叫去对质。她知道她父亲在她高三时饱受煎熬的心情必然也是这样,甚至精神压力更大。不愉快的回想累积出了双重痛意,还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她再一次认识到了人心可怖,利益之刃杀人不见血。只能祈祷领导在这场权利风波中有坚实的后台和强大的自我保护能力,可以将此事大事化小,最好不了了之。消除她心头这千斤重的悔恨和愧意。
“同学,要闭馆了,赶紧收拾东西离开。”管理人员已经过来催了两次了。
“学姐,走吧,闭馆了。”
“雨还没停。”沈清安还兀自望着窗外发呆。
“老师,我和这位学姐帮你整理下内务吧,晚点赶我们走好不好。”
“也行,你去把那边的窗帘拉起来。”
“雨停了,徐淮,我们走吧。谢谢你陪我,真的。”
“学姐,你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哪里,你脸皮那么厚。”
你脸皮那么厚,却独独经不起示好和调戏。沈清安在心中笑道。
这么想着,她人也稍微恢复了一点情绪。
雨总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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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忘不掉在崩溃的边缘出手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借这一章,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