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

　　21、
　　冷清时不时便在枕边向陈太守讲述他们日常在书房的趣事，不动声色地把陈裴的心思传达给老爷。
　　老爷摇着头笑道：“他这个孩子从小就怕寂寞，以前我没空闲，他就老去招惹言儿。”
　　言儿就是陈言，少爷。
　　五次三番之后，陈太守便开始找陈裴温存了，可把陈裴给乐坏了，白日里春风得意，夜里花枝招展，也不与少爷呈口舌之快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几个月，老爷又将陈裴丢之脑后，一同丢置的，还有冷清。
　　因为府里进来了新的小公子。
　　相比起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陈裴来说，冷清却觉得自在许多，床笫之事虽然舒服，但不是与所爱之人缠绵，便没有意义。
　　幸好，老爷依旧允许他出入书房。

　　22、
　　冷清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只要还能继续看书，这日子便也照常过了。
　　白日里听少爷与杨笃嬉笑谈天，不忘将书拿给小阳，从《诗三百》到唐人传奇，偶尔使坏，也拿志怪小说吓唬吓唬他。
　　小阳小小年纪，别的书看得懵懵懂懂，偏偏神神鬼鬼的东西倒是能吓个半死。
　　近来与小阳关系变得更好了，毕竟小阳年纪轻轻，又没上过学堂，书里看不明白的东西可多了，能请教的只有冷清。
　　冷清倒也不吝啬，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一般第二天，小阳便会带些小点心，当做谢礼，冷清不会推辞，大方地收下了。
　　与其他公子们的感情倒是大大增进了，虽说从前也不曾矛盾，但如今都身处“冷宫”，好比一根绳上的蚂蚱，同心同命了。

　　23、
　　天气逐渐变凉了，衣服越穿越多起来，冷清有件哭笑不得的事情，那就是，他可能没有过冬的衣物。
　　他入陈府是在初春时节，所以春夏的凉衫倒不少，这秋天熬是能勉强熬过去，就是恐怕入冬之后就挺不住了。
　　在陈府的公子们，哪怕不得宠，只要不犯错被丢到后院，都可以领月俸的。
　　冷清并不是很愁，存了些银两随意做两件厚实的就成了。
　　但是嘉映听说他要去做衣服，二话不说，就拎着四五件大袄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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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嘉映恰恰与冷清相反，他是隆冬腊月入得陈府，传说当时差点儿是八抬大轿入门，可见老爷有多中意他，冬衣就买了无数件，穿都穿不完，他说这些年来，也送了不少人，还是有不少只穿过几次，一听冷清缺衣服，便搜罗出来，否则就怪浪费的。
　　这些日子慢慢与嘉映熟络起来，也没有说整天腻在一起，但晚上留在厢房这边，就容易碰见，聊些“秘闻”，几位公子凑在一起，彼此交换“道听途说”，也算是排遣无聊吧。
　　对于嘉映的好意，冷清便没有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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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日子大抵还要过上三四十年的，所以冷清也不愿去折腾什么。
　　日常还是看看书，逗逗小阳，近来小阳认得字多了，看书的速度也变快了。
　　直到有一天，陈裴三更半夜来敲门。
　　“裴哥，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我睡不着……”看起来陈裴确实有心事，冷清只得让他进屋。
　　今早相见时都不曾有异样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裴盯着冷清，吞吞吐吐的，半天不说话，思前想后，终于鼓起勇气：“杨笃让我去他家……”
　　冷清吓了一跳：“什么意思？杨少爷邀你去杨府玩么？”
　　陈裴戳着冷清额头：“你个大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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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是……”冷清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想要我离开陈府，跟他走。”
　　“这么说，杨少爷喜欢上你了？”
　　“我怎么知道，他就只是这么说而已。”
　　“可是你要是去了，就再也回不了陈府了。而且现在是老爷主事，我们平安无事，但杨府应该还轮不到杨少爷当家作主，，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咋办？”
　　“我也这么说的呀，但他说，他生我生，我死他死。”
　　看来杨少爷是认真的了，冷清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问道：“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我当时就回绝了，因为我又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老爷，我不会背叛老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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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陈裴若真是如此坚决，就不会大半夜跑来这里倾诉了，可见他内心必是纠结万分的。
　　冷清见陈裴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似乎也明白他心中所想，毕竟陈裴是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人。
　　“你是不是也认为，老爷不会再喜欢我了？”陈裴孩子气地问道。
　　“裴哥，”冷清斟字酌句地说：“你过了年就几岁了？”
　　他想了想，失落地答道：“二十七了。”
　　若是在普通人家里，接近而立之年的男性早已是一家之主，普遍该是儿女成群了，然而陈裴，在这几亩之地生活了十几年，依旧是童心不减。
　　冷清一直对陈裴的感情不能感同身受，然而仔细想想，老爷毕竟是宠了他十几年，比他爹娘养得久、养得好，在受苦的日子里得一人照顾，任谁都会产生好感，也难怪陈裴对老爷死心塌地了。
　　沉默了一会儿，陈裴悠悠地开口道：“他说，会带我去看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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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想去吗？”
　　陈裴双手抱头使劲挠着头发：“我不知道！”
　　他是个单纯的人，有一说一，所以他现在真是陷入矛盾之中，不知如何取舍。
　　“冷清你知道吗？我早已把陈府当做唯一的栖身之处，愿在这里终老。老爷带我出府玩耍也已是十年前了，我本应该心无波澜才对，可是不怎的，他这句话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平日里嬉笑怒骂惯了的陈裴，此刻却十分苦恼，这令冷清不太习惯，他可是那么随心所欲的剩儿啊！
　　但冷清能揣测到，外面的世界对陈裴的诱惑。
　　冷清自己与世隔离不过半年之久，自然没有什么感觉，而陈裴与世隔绝却长达十年之久。并且这么多年来，他并非完全没有外界的消息，不说陆陆续续进府的公子们，陈府里的下人也能自由出入，常常会讨论的呀，陈裴又非古稀老人，自然是会心动的。
　　“裴哥我问你，你讨厌杨少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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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厌！讨厌！讨厌！谁让他随便说话！”
　　冷清抓住他乱挥的双手，直视他的眼睛：“我是说认真的，你认真想一想，再回答我。”
　　“也……没有很讨厌啦。”说完又紧接着补充道，“但我更爱老爷！”
　　“裴哥，我想，你也很清楚，老爷再宠幸你的机会有多少？而以老爷的寿数……你又如何打算呢？将来少爷主事了，以他的个性，无非就是让我们自己选择，是要自立门户营生，还是继续留在陈府？他断然不会赶走我们，甚至于我们可能依旧像这样白吃白喝，白住白穿，也不会禁止我们出门。可是，你留在没有老爷的陈府，有何意义？”
　　陈裴被冷清说得一愣一愣的：“我，我没想过这些事……”
　　“你现在想想，虽然我不知道杨少爷看上你什么……但我瞧他并非坏人，随他去看看大千世界又有何不可？再说了，以杨少爷与少爷的交情，你回来看老爷也绝非难事。退一万步来说，假使有个三长两短，你再回来求少爷帮忙，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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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是不是？”
　　陈裴眨眨大眼睛：“冷清，我头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原来你这么能说呀！”
　　冷清哭笑不得：“跟你说正事呢！”
　　陈裴低下头嘟喃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现在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哇！”
　　“那你就回房好好思量思量，杨少爷不是让你明天就回复他吧？”
　　“那倒没有……”陈裴三步一回头地被冷清推出门外。
　　当晚，不仅陈裴辗转难眠，连带着冷清也一夜难眠，只是所想不同罢了。
　　翌日，陈裴就黑着眼圈来说，打算答应杨笃，但此事仍需老爷允许。
　　然而这事不但改变了陈裴的人生，也影响了冷清，他开始思索，他的未来又要作何打算？
　　他没有“杨少爷”的青睐，墙外面也没有何人等待，他难道就只能在这里无聊无趣地了结一生吗？
　　不，他并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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