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我在姜阙是怀抱中睡去，一夜好梦。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睡过去的是一个白天还是一个夜晚，所有时光对我来说都是黑夜。
　　醒来的时候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我试探地轻喊：“陛下。”我猜他不会等我醒来，可心中还是隐隐地有期望，所以有隐隐的失望。
　　“贵妃娘娘，陛下上朝去了，我是应珞。”
　　我缓缓坐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是贤妃妹妹？哦，你随意坐罢。”
　　“不用了，我来，是向贵妃娘娘告辞的。”
　　“你要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然后……四海为家。”
　　“你……？”
　　“我小时病得快要死去，幸得一位大师相救，才得以活下来，却是将自己二十六岁后的时日用于交换。现下正是时候，我该随大师皈依佛门了。”
　　“陛下知道么？”
　　“我嫁入太子府前他便知晓。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应贤妃。”
　　“可是，出门在外，必然比不得宫里……”
　　“在宫里求不到我想求的，反倒被烦恼所羁绊，倒不如云游四海。若有机缘悟得天道，便可远离人世苦乐。如何瞧来都比孤独地老死宫中要好得多。”
　　她语气淡淡，在我记忆中她算是个娇媚的女子，便是在这个美女云集的后宫中，姿色也算出众。她行事素来不知低调，不懂自敛锋芒，说话的声音也是媚到骨子里，现下这个漠然的语气却是第一回听到。我心中感慨良多：“妹妹心中其实是怨陛下的罢，陛下娶你，却不能给你一世的宠爱。他若有似无的感情给你带来烦恼，所以你想趁着尚未深陷，先行逃离。”
　　“你错了，我并没有怨陛下。我很小的时候便被卖到青楼，从小受的苦是你这种官家小姐根本无法想象的。好不容易挨过那些吃不饱，被人欺负的日子，凭了自己的努力成了皇都里最红的艺妓，多少人倾家荡产只为听我唱一支曲，弹一段琴。可是我知道，在世人眼中，醉三生里的姑娘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卑微下贱。我虽卖艺不卖身，却全是仰仗着当时的太子殿下，如若不然，当真有连妈妈都开罪不起的权贵要我卖身，我也着实没有办法。这就是普通人的无奈。有权的人总有更有权的压着他；有钱的人，总有更有钱的人能叫他折服，这世上最最有钱也与权的人就是陛下，他让我不再卑微，低贱，让我没有了那些普通人的无奈，我感激他。可是陛下他拥有主宰天下的权利，所以他是为天下而活的，而我们的权利来自于陛下，自当为他而活。
　　我求不得书上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不敢求。我烦恼，我想待陛下好，但陛下心中的人却不是我，我烦恼，陛下心中那个人不懂他的心，不能好好待他。”
　　“妹妹如何知晓自己‘求不得’？在我瞧来，陛下待妹妹才是最长情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酸的，试想哪个女人愿意在夫君的其他姬妾面前承认她比较得宠。
　　“不是的。”她的声音蓦然放大，我惊诧地望向她的方向，她的声音又软了下去，“我说不是便不是。
　　时候不早了，告退。”
　　我还在想陛下待她如何，不曾在意她的告退，反应过来，想要喊住她，却想她许是已经走远。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留住她，是希望她为我答疑解惑还是着实角色自己太孤单。
　　当初太子府的四妃现下只余我一人了，这个大酆的后宫也只剩下三人。
　　想来自己真是个矛盾的人，她们在时我希望她们都消失，她们不在了，我又感慨世事无常，心生凄凉。
　　我兀自叹气，却听门边应珞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还望娘娘好好待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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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娘娘，不好了，淑妃娘娘与陛下在梓书宫吵了起来了，陛下，陛下说要杀了淑妃娘娘。”
　　一路上听来报的宫人说是童妙卿将息国送来的质子藏了起来，以逼迫姜阙里她为后。
　　我与太后赶到梓书宫的时候，听闻陛下正握了一口宝剑直指童妙卿。
　　太后从我身边走开，然后我便听见一声耳光。
　　“我童家虽为外戚，却是世代忠良，素来安守本分。姜家赐予我童家如何无上的地位，可我们却养出你这般不知感恩的子孙，为夺后位不折手段，当真辱没家门。”
　　“哈，是啊，我辱没家门。我在你眼中，何时好过？自小我便将你与大姑姑视作目标，家人说起你们来都有掩不住的自豪。我童家的荣耀都来自于你们。小时阿爹常常抱着我说‘我们妙儿越长越美了，以后必然能抓住陛下的心。如你大姑姑般母仪天下，为我童家带来无尽的恩泽。’那时我便想，我以后一定要做皇后。
　　十六岁，我初入宫，住在太后娘娘的颐天宫，便得陛下青睐。我以为我真的会做皇后的，我也以为，你这个姑姑定然会助我。可是你从不将我当做你的您侄女。我被封为淑妃娘娘也未见你待我更为亲厚；我受陛下爱宠，你却暗地里劝陛下常去其他宫中走动；我一流露出对后位的向往，你便劝我要安分守己；迟尔烟想与我争后位，我下迷药让她自己从摘星楼上摔下去，此事本无人知，你却偏偏要在陛下面前拆穿我，让我在这个后宫再无容身之处。你说，我做了皇后，到底对你有何坏处？还是你害怕我给童家带来更多的荣耀，童家的后人只记得我与大姑姑两位皇后而忘了你？”
　　“妙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姑姑这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呸！为我好？我看你对谁都比对我好，尤其是对安音。”她突然说道我，我诧异看向那个方向，“我病的时候你不过打发一个太医来瞧我，却整夜整夜地坐在她床前流泪。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如她？你们一个一个地都在乎她，护着她？”
　　我闭上眼，嘲笑她的看不清事实。
　　“妙儿，阿音舍命救哀家，难道哀家该向你这般不知感恩么？”
　　“哈，那好，那么陛下呢？”
　　“朕如何？”
　　她不回答。
　　“朕如何？”姜阙提高了音量。
　　“陛下以为说自己的心上人对旁的女人如何有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么？臣妾不会说，臣妾死也不会说！”
　　“那就将息国二王子放了。”
　　“臣妾一早便说过了，只要陛下封后的诏书一下，臣妾必然不会对他做什么。陛下莫要再考虑了，过了时辰，王子殿下的手可就不保了。”
　　“看来你不大了解皇帝，这世上没有一个皇帝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被本该安分守己待在后宫的女人。”
　　“陛下当臣妾愿作这恶人吗？若陛下肯好好爱臣妾，臣妾又何苦出此下策。”
　　“妙儿，你太糊涂了。”童太后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伤感。
　　“怎么？难不成只许你们得到帝王的宠爱，我就不行么？即便做不了陛下最宠爱的女人，我也要做能名正言顺与陛下比肩的女人。”我听见她的脚步慢响，童妙卿的声音变得近乎哀求，“姑姑，你为什么不帮我？姑姑，你帮帮我！”
　　“母后，皇兄。”我听出来人脚步急促，那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息国王子已经找到，送往安全的地方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却几乎喘不上气。
　　一柄冰凉的匕首贴在我的脖子上。童妙卿怕我瞎了双眼不知情况，还低声警告我：“别乱动，不然我一刀割破你的喉咙。”
　　“妙儿。”
　　“阿音。”
　　一个是童太后的声音，另一个却不是姜阙的声音，是方才进来的那个人。
　　“陛下，后位和安音，你更舍不得哪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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