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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明半暗的脸
“以前是以前。”聂政阳的声音依然平稳,但程潇弦听出了一丝紧绷,“现在公司事情多,没那么多精力哄小孩。”
“小孩?”柴方博重复这个词,忽然低低笑了,“这话要是让法如听见,她能把你那辆新买的法拉利都砸了。”
气氛有些僵。
柴方博显然在试探,而聂政阳的回应——虽然谨慎,却与“聂怀远”的人设出现了微妙偏差。
这种偏差普通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柴方博不同。他是律师,最擅长捕捉语言和行为的矛盾,最擅长从细枝末节中拼凑真相。
“算了,你们的事我不管。”柴方博话锋一转,像是随意提起另一件事,“不过陈述宇那边,你得去看看。他住院了。”
聂政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住院?”
“上周的事。他新加入那个什么‘极限巅峰’野外赛车俱乐部,你知道的,就是一群不要命的富二代,专门找没开发的山路飙车。”柴方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结果在盘山道上翻了车,右腿骨折,三根肋骨骨裂,现在躺在圣玛丽医院VIP病房。”
程潇弦的呼吸,在听到“陈述宇”这个名字时,微微停滞。
又一个。第四人。
“严重吗?”聂政阳问,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心。
“死不了,但得躺一阵子。”柴方博看着他,“他让我带话,说‘怀远那小子要是再不来看我,出院我就去砸他办公室’。”
这倒是符合陈述宇的性格——资料里那个急躁、残暴、冲动的纨绔子弟。
“我知道了。”聂政阳点点头,“这两天抽空去。”
柴方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担心?”
聂政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陈述宇哪天不惹事才奇怪。上次是酒吧打架,上上次是游艇派对落水,这次翻车——意料之中。”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
柴方博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总觉得哪里不对。
几秒后,他才缓缓点头:“也是。他那个人,确实消停不了。”
这时,一位侍应生端着托盘经过,柴方博换了杯新的香槟。
他举杯向聂政阳示意,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社交性:“总之,法如那边,你最好还是处理一下。她虽然任性,但林家的资源对你、对聂氏都有用。至于陈述宇——”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
“他最近玩得越来越疯了。我听说那个俱乐部里不止赛车,还有些……不该碰的东西。你去看他时,顺便劝劝。别真玩出人命。”
这句话里的暗示,让程潇弦的脊背微微发凉。
不该碰的东西。
是什么?毒品?非法赌赛?还是更黑暗的?
“我会的。”聂政阳与他碰杯,香槟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两人各饮了一口。
就在气氛似乎要缓和时,柴方博忽然又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怀远,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有些话,我只说一次。”
他向前倾身,几乎贴近聂政阳的耳朵。
“我不知道你车祸后经历了什么,也不关心你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要好好经营公司。”他的声音冷下去,“但你必须知道,我们四个,是彼此密不可分的——”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程潇弦。
“这个圈子,看起来光鲜,底下全是吃人的漩涡。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这话是警告,也是威胁。
聂政阳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看着柴方博,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一个带着审视与怀疑,一个带着警惕与伪装。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周围宴会厅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危险的较量。
最终,聂政阳先笑了。
那是一个标准的、属于“聂怀远”的、带着几分纨绔气的笑。
“方博,你想太多了。”他拍了拍柴方博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我就是突然觉得,以前那些混日子的把戏没意思了。至于法如和陈述宇——”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我会处理。也难得你一直这么维护法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暗恋她——”
调笑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你知道的,”柴方博微笑,“我们几个学生时代的情谊,我不管你们俩怎么恼,互相不停找另一半刺激对方,总是不会恼太久,这一次——”
他看一眼程潇弦,继续说道:“别等无法挽回后,再后悔。”
聂政阳微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谢谢关心我们的感情生活,我会看着办。”
这句话答得模棱两可,既没承诺什么,也没否认什么。
柴方博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也笑了:“但愿如此。”
他举杯,也将剩下的香槟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柴方博的助理——一个三十岁左右、戴黑框眼镜的瘦高男人——匆匆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程潇弦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助理,她认识。
周明轩。哥哥的研究生同学。
三年前在哥哥葬礼上红着眼睛说“潇筝是被人逼死的”那个人。
现在,他是柴方博的助理。
周明轩说完话,抬头时,目光与程潇弦对上了。
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像见了鬼一样。
柴方博显然也注意到了助理的异常。
他皱起眉头,低声问:“怎么了?”
周明轩慌忙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什么。柴律师,德昌的李董在找您。”
柴方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程潇弦一眼,眼神里的怀疑更浓了。
“失陪。”他对聂政阳点点头,又深深看了程潇弦一眼,那眼神像要穿透她的皮肉,看清里面的骨头。
然后,他转身离开。
周明轩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慌乱。
走到宴会厅边缘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程潇弦一眼。
那眼神里有惊慌,有愧疚,有欲言又止的挣扎。
程潇弦面无表情地回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聂政阳这才转过身,低头看向程潇弦。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认识柴方博?”他问,声音压得很低,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不认识。”程潇弦平静地说,“只是听说过。柴家在法律界很有名。”
“那他的助理呢?”聂政阳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看陌生人。”
程潇弦的心跳,快了一拍。
但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无懈可击:“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大众脸?
聂政阳几乎要气笑了。
眼前这个女人,穿着他亲自挑选的白色礼服,在璀璨灯光下美得像一场幻觉,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印象深刻。大众脸?骗鬼呢。
但他没有戳穿。
因为他知道,程潇弦在隐瞒什么。
而那个秘密,可能很危险。
“在这里等我。”聂政阳松开她的手,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他走到宴会厅角落的露台上,关上门,隔绝了里面的喧嚣。
电话很快接通。
“是我。”聂政阳的声音冷得像冰,“两件事。第一,查柴方博助理周明轩的背景,重点查他和程潇弦有没有交集。第二——”
他顿了顿,看向落地窗内。
程潇弦正站在原处,端着一杯香槟,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宴会厅。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表情。
“第二,”他继续说,声音更低了,“修改程潇弦的背景信息。老家地址,家庭成员,教育经历——所有能查到的,全部做一套干净的。要经得起深挖。”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震惊了:“聂总,这……时间太紧……”
“去做。”聂政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钱不是问题。我要明天早上之前,所有痕迹都处理好。”
挂断电话,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从露台吹进来,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涩。
远处,维多利亚湾的游轮缓缓驶过,船上的灯光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像碎裂的星辰。
聂政阳的手,紧紧握住栏杆。
金属的冰冷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不安。
宴会进行到一半,柴方博离开了大厅。
程潇弦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他。
看到他走向洗手间方向时,她的心跳,快了一拍。
机会来了。
她放下香槟杯,对聂政阳轻声说:“我去下洗手间。”
聂政阳正在与一位银行家交谈,闻言转过头:“需要我陪你去吗?”
这问题问得突兀。
程潇弦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用,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脚步平稳,但手心已经渗出了细汗。
宴会厅外的走廊相对安静。
深红色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墙壁上挂着抽象画,暖黄色的壁灯在画框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分男女,中间是公共的洗手区。
程潇弦走到女洗手间门口,却没有进去。
她拿出手机,快速发了一条信息:
“目标进入男洗手间。行动。”
几乎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走廊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然后,男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断裂的“咔哒”声。
紧接着,是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程潇弦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女洗手间的门。
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侧耳倾听。
男洗手间里,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还夹杂着压抑的、近乎呜咽的抽气声。
然后是身体撞到隔间门的声音,还有——指甲刮过墙壁的刺耳声响。
幽闭恐惧症发作。
柴方博的弱点。
程潇弦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等了十秒。
然后,她推开男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男洗手间里一片漆黑。
唯一的光源来自走廊,透过半开的门缝渗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微弱的光带。
光带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程潇弦站在门口,让眼睛适应黑暗。
她能看到,洗手台前有个人影——弓着腰,双手撑在台面上,身体剧烈颤抖。
他的呼吸声破碎而急促,像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空气。
“先生,需要帮忙吗?”程潇弦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慌乱,“需要帮忙吗?”
那人影猛地抬起头。
果然是柴方博。
即使是在黑暗中,程潇弦也能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镜片后那双因为惊恐而放大的瞳孔。
他的领带歪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
“灯……”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灯坏了……”
“可能是跳闸了。”程潇弦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
一束冷白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洗手间的一角。
柴方博在强光下眯起眼睛,但身体依然在颤抖。
幽闭恐惧症患者对黑暗和密闭空间的恐惧是生理性的,无法用理智控制。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犀利的律师,而是一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普通人。
“你还好吗?”程潇弦走近一步,手电筒的光照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避免直接刺激他的眼睛。
柴方博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束光,像抓住救命稻草。
他的手指抠在洗手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程潇弦又走近一步。
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她能闻到他身上冷汗的味道,混合着须后水的清冽。
她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能看清他颤抖的睫毛,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惧。
“看着我。”程潇弦开口,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平稳、有力,像某种催眠指令,“深呼吸。吸气——呼气——”
柴方博下意识地照做。
他的目光从手电筒的光束,移到了程潇弦脸上。
手机的光从下方打上来,将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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