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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风波
距离除夕夜只剩三日,大庆皇城处处张灯结彩,红绸垂檐,连空气里都飘着蜜饯与松枝的甜香,唯有玉芙院的暖阁里,愁云不散。玉梅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鬓边的赤金镶红宝石步摇半垂着,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缠枝莲纹,眼底是化不开的郁色,连窗外零星飘落的碎雪,都似落进了她的心里,冻得她连打了几个寒噤。
杨昭这些日子为了安抚,几乎搬空了内库的珍品。东珠串成的帐幔垂在床侧,南洋进贡的翡翠佛手摆在妆台,人参、雪莲、燕窝更是流水般送入,连伺候的丫鬟都打趣,说姑娘这几日养得珠圆玉润,倒比先前丰腴了几分。
我那日正巧得了空去看她,她正捧着一盏冰糖燕窝出神,见我进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细弱:“见过太子妃。”
脸颊是被补品养出来的莹润,可眼神里的空落,却像被狂风扫过的庭院,连一丝生气都无。
这般盛宠,自然惹得旁人眼红。净荷院的苏蓉荣,大费周章的要嫁给杨昭,虽说也是如了愿,只是不知道为何自那日大婚后杨昭便像是转了性子似的再也没有踏进过净荷院。
如今院里除了她摔东西砸碗筷的声音外更多的是安静,底下的婆子仆人各个也都是人精,受宠时便是巴结,不受宠便是不给好脸色,自大婚那日起杨昭不层踏进净荷院,他们便自然也不会将她放到眼中,听说连除夕夜的新衣料子,都比玉芙院的差了几个成色。
“玉夫人呢?”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脚踹开了门,吓得我端着青瓷碗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鸡汤顺势撒了我一身。
我紧皱着眉头,看着今日一早换上的新衣已经一片油渍,这件衣服是我的母后亲手给我缝制的,
苏蓉荣一身石榴红撒花宫装,鬓发凌乱,平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拧成一团,满是戾气。她一脚踹开暖阁的描金木门,门上的铜铃被撞得叮当作响,惊得玉梅手中的玉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姐姐这是做什么?”玉梅撑着身子坐起,脸色更白了几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蓉荣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屋内的珍奇古玩,怒火更盛。转眼便瞧见我也在,那原本满是戾气的脸更多了几分扭曲。
“原是太子妃在妹妹身后撑腰壮胆啊,怪不带妹妹的人竟是说我们净荷院的不是。”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青瓷碗,帕子蘸了蘸衣襟上的油渍,抬眼时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半点恼意也无:“苏妹妹这话说的,倒是叫本宫糊涂了。玉妹妹身子弱,本宫不过是来瞧瞧她,怎么就成了撑腰壮胆?难不成在妹妹眼里,这宫里的姐妹情谊,竟都是靠着旁人撑腰才有的?”
我不喜欢苏蓉荣,从第一眼起我便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敌意,后来也是从旁人嘴中才得知,她与杨昭是青梅竹马。
苏蓉荣被我堵得一噎,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尖都在发抖:“太子妃自然是金口玉言,可她玉梅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
“是什么?”我截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倒是妹妹,早些听闻郭将军虽出身武将,但是郭夫人高门贵女出身,对于膝下子女严管身教,侧妃虽说出生武将之家但是将军府如此尽心养育,今日郭侧妃这般不顾仪态地闯进来,踹门砸碗的,传出去怕是要叫人说,世人皆是议论将军府的规矩,竟是这般教人的?”
她一时哑然,她既然顶着郭家的姓,那她今后与郭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郭侧妃莫不是忘了如今自己姓甚名谁?”
苏蓉荣脸色霎时惨白,先前的嚣张气焰散了大半,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你……你竟敢拿郭家说事!”
本宫不过是实话实说。”我淡淡挑眉,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衣襟上的油渍,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的力道,“将军府世代忠良,家风严谨,便是街头巷尾的孩童都知晓。如今妹妹这般大闹玉芙院,顶撞太子妃这传出去,旁人不会说太子妃如何,玉夫人如何,只会说郭将军教女无方,连最基本的宫规礼仪都不懂。郭将军一个大老粗的武将自然不会在意什么,但是郭夫人就不一定。”
“住口!”苏蓉荣猛地回头瞪她,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若不是你狐媚惑主,殿下怎会弃我于不顾?我与他青梅竹马的情分,岂容你一个……”
“青梅竹马?”我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姻缘之事,本就讲究个情投意合。感情之事更是瞬息万变,妹妹与其在这里撒泼,让人觉得郭家教女无方倒不如回去好好学学想一想如何挽回你那青梅竹马的心。”
“你……”若不是她身后跟来的老婆子将她劝阻瞧见她那架势怕是等下就要与我干仗。
“宁宛如,你等着,迟到又一下我会让阿昭看清你这个这些毒妇女人的真面目。”
我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挑眉看着她:“是吗?我等着你。”
回到小院后,我与苏蓉荣那场争执到底还是没能瞒住,不消半日便传到了杨昭耳中。
他刚下朝,朝服上的玉带还未解下,墨色的官靴上沾着些许宫道的薄雪,便径直敲响了我的院门。
“何事?”我斜倚在门框上,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戾气,语气算不上好。
“听说你同她起了争执。”他开口,声音沉缓。
我微微挑眉,目光在他那身簇新的朝服上打了个转,嗤笑一声:“殿下这般火急火燎地赶来,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轻叹道:“你何时同我说话,才能不这般夹枪带棒?”
“殿下若是想听软语温言,尽可以去净荷院寻郭侧妃。”我别过脸,语气冷硬,“臣妾自幼长在边关,没读过多少诗书,说不出那些阿谀奉承的甜话。”
他静立片刻,周身的朝堂肃穆之气淡了几分,声音竟放得轻柔,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和:“过两日便是大年初一,这几日教的祭祖礼仪,你可记牢了?”
他那语气软得像檐角融化的雪水,落在我心上,竟叫我一时怔住,如果他同之前一样对我吼大叫,我定要与他一争高下,可今日语气这般柔和让我连先前的怒气都散了大半。
我想起半个月前礼部送来的女史,一个个端着刻板的架子,将繁复的祭祀礼仪拆解得细碎,跪姿要稳,颔首要准,连手中玉圭的角度都有严苛的规矩。我自幼在边关跟着父兄骑马射箭,哪耐得住这般磨人的束缚,学了几日依旧错漏百出。
“差一点。”我心虚的将头撇向一边。
那教你礼仪的女史,怎么被你气跑了?”
“那是……那是她教得不耐烦,拿戒尺打了我手心,我一时没忍住便……”
“便将她撂翻在地了?”他淡声接了话,眼底漾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光。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梗着脖子强辩:“殿下要是说我这是应激状态下的正当防卫,你信不信?”
他没接话,转而又问:“那礼部尚书大人的山羊胡,又是怎么回事?”
“那……那不是瞧着他歇晌打盹,那撮胡子翘得有趣,一时兴起便……”我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他缄默着,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墨色的眸子里似有暗流涌动,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连指尖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良久,他才轻启薄唇,语气平静无波:“父王让你去御书房一趟。”
我心中大叫:完蛋。
“能不去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说呢?做任何事情之前你都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这次权当是个教训。”他转身背对着我,“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我跟在杨昭身后,一直低着头,除了心虚以外更多是害怕。虽说父王待我素来宽厚,可这次我闯的祸实在不算小——气跑了礼部女史,还敢揪了尚书大人的胡子,传出去怕是要成整个皇城的笑柄。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檐角的红灯笼映着杨昭的背影,他的朝服玉带束得笔直,步子不疾不徐,倒叫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莫名安稳了几分。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墨香与檀香。杨昭抬手轻轻叩了叩,沉声道:“儿臣携太子妃宁宛如,求见父王。”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我跟着杨昭迈进门,便瞧见陛下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十二章纹,衬得他面容愈发肃穆。
我连忙敛衽行礼,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胸口:“儿臣……儿臣参见父王,父王万福金安。”
陛下放下朱笔,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预想中的厉声斥责,反倒淡淡笑了笑:“你这丫头,如今嫁了人也不肯安分些?”
我偷偷抬眼觑了觑,见陛下脸色并无愠色,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嘟囔:“儿臣不是故意的……那女史的戒尺打得实在疼,尚书大人的胡子又实在翘得碍眼……”
他指了指我身前跪着的人:“瞧瞧,你的苦主今日找上门了。”
钱永章转过头来我才看清他的样子,那蓄了许久的长胡今日竟然全剃了,我舔着脸朝他笑了笑:“钱大人也在了,这胡子没了就是显年轻。”
这话一出,连一旁侍立的杨昭都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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