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临世界

　　波西亚听见了教堂的歌声，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睡觉。
　　他睁开眼。
　　他看见的是一座教堂。虽然很小，但足够令人惊叹。四周的柱子上是天使在高唱赞歌，彩色玻璃窗则娓娓道来圣徒的苦难。头顶的天花板是上帝创世之景，似乎就在眼前。不知这座教堂的主人是将多少艺术家关押于此处才拥有了这小小的天堂。
　　他的面前是一个小房间，应该是告解室。
　　从告解室里出来一人，不对，是一天使。
　　如娜塔莎说的一样，两翼遮眼，两翼遮脚。可惜翅膀太大了，波西亚看不见祂的脸。
　　祂一身黑色的神父装，不过有些许叮叮当当的小配饰。左手是一本精装版的拉丁文《圣经》，就连书脊上的字都是描金的。右手是一串玫瑰念珠，银制的十字架搭在白皙的手背上。
　　只是最奇怪的是祂全身被铁链缠绕，却又不像受缚之人。
　　“汝今日为何前来？”祂说，“若非忏悔，还请自行离开。”
　　“我的罪孽……是仇恨吗？”波西亚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他能感觉到对方笑了。
　　“汝之内心……并无仇恨。而是无爱。”
　　“那我应该为我消失的爱意忏悔。”
　　“从未有过，何来消失？”祂说，“我喜欢你纯洁而无原罪的灵魂。”
　　祂身上的铁链自己落在地面，遮眼的双翼也打开，露出一张造物主精心创造的脸蛋。
　　“你不是寻找爱的，你是创造爱的。”祂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似乎是想搭在波西亚头上。
　　但波西亚比祂高了不少。
　　鬼使神差地，波西亚单膝跪在了地上。
　　祂将手放在波西亚的头顶，十字架顺着念珠在眼前晃来晃去。
　　“我知道你无须忏悔。”祂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温柔，“需要忏悔的是人、是我、是主。”
　　波西亚再次听见了歌声，不过这次，是天使的赞歌。
　　“波西亚。”祂说，“愿神明偏爱，无忧无虑，一切从欢。”
　　波西亚抬起脑袋，祂的手已经放下来了，垂在自己面前。
　　波西亚大胆地握住祂的手，献上了一个吻手礼。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记恨上了这串念珠。他应该为此忏悔。
　　“我听见了你的忏悔。”祂摘下念珠递给波西亚，“我饶恕你。
　　“一切苦毒、恼恨、忿怒、嚷闹、毁谤，并一切的恶毒，都当从你们中间除掉。并要以恩慈相待，存怜悯的心，彼此饶恕，正如神在基督里饶恕了你们一样。”
　　“你是什么？”当祂准备离开时，波西亚问。
　　祂停下脚步，回头，带着笑意开口：“我是欲望，是原罪。”
　　波西亚被惊醒了。他翻身，看见了娜塔莎和玫瑰念珠。
　　“你梦见了什么？”娜塔莎问。
　　“告解室。”波西亚盯着她的脸，“和……一个长相与你相似的撒拉弗。”
　　“他们说那是我爸，能不像吗？”
　　“那告解室……”
　　“每只撒拉弗都有的。”娜塔莎指着自己的脑袋，“在这里。”
　　波西亚将念珠缠在手上，仔细观察，是祂的。
　　“他有许诺你什么吗？”娜塔莎凑过来，把玩着十字架。
　　“神明偏爱，无忧无虑，一切从欢。”
　　娜塔莎握紧了十字架，随后放手。“那我就庇佑你终身无病无痛。”
　　他本以为这是个玩笑，直到后来某一天，他不小心割伤了手。
　　没有感觉。
　　但娜塔莎突然捂着手指大叫。
　　他扒开伤口，露出和人一样的皮肉。他恶毒地想要砍下自己的手指。
　　但还是算了。
　　因为娜塔莎疼得快哭出来了。
　　“你扒自己伤口做什么？”娜塔莎跑过来问他。
　　“我能感受到一种不真实感，告诉我自己，你并非人类。”见娜塔莎看起来很伤心，他又说，“对不起。”
　　“我不伤心。”娜塔莎说，“因为我过去没有痛觉。”
　　波西亚没有和兰斯洛说这些，可能是忘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兰斯洛最近都不在家。
　　“他去别的文明体了。”爱拉格盯着屏幕，想了想，又说，“你哥不要你了。”
　　肯定是娜塔莎教的。
　　“去别的文明体做什么？”
　　“太无聊了，找点事做。”
　　也对，娜塔莎很少去文明体，她便一天到晚缠着波西亚，两人自然也不无聊了。
　　“你的罐头。”兰斯洛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对方，“之前整理文件的时候麻烦了。”
　　“啊，不麻烦的。”对方接过袋子，“谢谢队长。”
　　兰斯洛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对方叫住了。“队长，那个……”
　　“叫我维克多就好。”
　　“是这样的，维克多。”她跑上前，从袋子中拿出一个罐头，“我上次听说你家也养了猫，这个罐头据说很好，我蹲了好久才抢到的。谢谢你这次帮我拿东西，你要不拿一个回家？”
　　兰斯洛收下罐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养了猫？”
　　“这个……副队告诉我的。”对方摸了下鼻子，“他说有次看到你的手机屏保是一只长毛三花，就随口问了一句。”
　　兰斯洛记起来了，那个比自己证件上的年龄大一点的副队，之前总是不服有一个空降来的年轻队长，后来是被自己打服气的。
　　“这家伙……”兰斯洛莞尔。
　　“哪里来的罐头？”看见兰斯洛进来，娜塔莎抬起头。
　　“别人送的。”兰斯洛将罐头扔给她，“她听说我养了猫。”
　　“我们家的……猫？”波西亚指着黑碳，“你确定这是猫？”
　　黑碳本来在舔毛，闻言抬头“喵”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猫，她的声音很夹。
　　“像是发情了。”娜塔莎拎起黑碳的后颈，“过两天拉去绝育吧。”
　　黑碳扑腾着她不长的脚，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不是猫，在娜塔莎手上就恢复了白虎的形态，差点让娜塔莎的手脱臼。
　　“一天到晚吃你的梦，都快吃成小猪了。”波西亚装作没看见黑碳求助的目光。
　　娜塔莎翻身躺在沙发上，她这段时间懒得剪指甲，她不敢太用力，怕指甲翻了。
　　“拿个开罐器来，爱拉格。”
　　显然爱拉格也不勤快，但是有力气，她直接接过罐头，打开了。
　　“你尝一口？”娜塔莎对波西亚说。
　　他们凑上来看了一眼，又默默地走开了。
　　“我的舌头没有这么长。”波西亚说。
　　娜塔莎从厨房拿来了勺子，挖了一勺罐头自己吃。“没有味道。”她一口气吃了大半罐，随后评价道。
　　兰斯洛看着她，觉得有几分无语，又有几分好笑。“布莱克都想吃了你了。”最后他还是收起了嘴边的嘲讽，说。
　　这下目光又集中在了黑碳身上。
　　娜塔莎将罐头放在地上，黑碳“喵”的一声跑过来，吃了两口后又“喵”的一声跑回去了。
　　“我就说你不会喜欢的吧。”娜塔莎捡起罐头扔进垃圾桶，重新躺回沙发。
　　“你什么时候说了？”兰斯洛问。
　　“意识里。”
　　“那你有本事让我们能听见你的意识。”
　　“好主意。”娜塔莎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爱拉格。”
　　“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懒到不想说话的地步吧。”爱拉格说。
　　“我感觉你像是有多动症。”一天睡前，波西亚突然说。
　　娜塔莎从床上弹起来，想了想，发现他说得好像是对的，又坐回去了。
　　“确实。”她的声音闷闷的。
　　“至少你还不算是全自动闯祸机，就是网上卖的那种。”
　　“那是什么？”
　　“比格犬。”
　　娜塔莎又从床上弹了起来。“我不是比格。”她说，“我不需要人类原谅我。”
　　床快塌了。波西亚心想。
　　“但是人类需要你的原谅。”波西亚握住她冰冷的右手，感受眼球的颤动。
　　“人类不会要的。”娜塔莎又坐下来，抱膝缩成一团，“他们讨厌我。”
　　波西亚之前听爱拉格说过，娜塔莎的梦中原本是没有人类的。她只是将那些文明体当成了植物园或是动物园，本想着就这样挺好的。
　　可是人类被进化出来了。
　　娜塔莎没有那么善良，但也没有那么狠心，于是她干脆不管人类了。
　　可是有些人类过得好苦啊，苦到愿意放弃生命。
　　娜塔莎是怜惜他们的，只是……他们在怨上天不公。
　　好吧，她脾气不太好。
　　有时她想降下所谓的“神罚”，可思来想去，终究都是“算了”。
　　幸运的神明被人类原谅，不幸的神明原谅人类。
　　娜塔莎是不幸的，但她也不想成为幸运的。不过，她有波西亚，也有兰斯洛，更有爱拉格，有属于自己的伊甸园。
　　但是她还是原谅不了人类，他们毁了她的花园。
　　“你能爱我吗，波西亚？”她坐下问。
　　“我在尝试。”
　　娜塔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抬头看着他。波西亚绿色的眼睛即使在夜晚也足够勾人心弦，像是铜的焰色，如同火光一般耀眼。
　　“给我一个吻吧，波西亚。”
　　不过也只是一个吻。
　　或许是出身的缘故，娜塔莎厌恶□□，甚至觉得恶心。但她对亲吻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反而习以为常，觉得只是有关情感表达的一种方式罢了。
　　她是很小心的。先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发现对方并不抗拒后才重新靠近，留下一个漫长的吻。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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