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春信（瑜奇）

　　电话响起的时候，王子奇正在画室给一幅新作品收尾。看清来电显示是老家县医院的号码，他心脏猛地一坠。
　　“请问是王桂芬的儿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专业，“你母亲突发胸痛，现在已经送到急诊了，初步判断是冠心病，需要住院治疗……”
　　后面的话王子奇听得断断续续，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手却抖得连门把手都拧不开。
　　“怎么了？”
　　黄景瑜刚从画廊回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色，立刻快步走过来。
　　“我妈……医院……”王子奇语无伦次，“我得回去……”
　　“别急。”黄景瑜握住他发抖的手，声音沉稳，“哪家医院？具体情况医生怎么说？”
　　王子奇勉强稳住心神，复述了一遍刚才的电话内容。黄景瑜一边听一边拿出手机：“我让助理订最近的航班。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去。”
　　“可是画廊……”
　　“画廊的事可以等。”黄景瑜打断他，已经开始打电话安排工作，“什么都没有你妈的身体重要。”
　　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在飞往王子奇老家的航班上。一路上王子奇都紧紧攥着黄景瑜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掌心的肉里。黄景瑜没有挣开，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会没事的。”黄景瑜低声说，“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冠心病只要及时治疗，预后都很好。”
　　王子奇点点头，却说不出话。他知道黄景瑜是在安慰他，可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过最坏的画面——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他还没来得及让她享福……
　　下飞机后他们直奔医院。王子奇母亲已经转到了心内科病房，正在输液。看到儿子冲进来，她勉强笑了笑：“说了不用急着回来，医生都说稳定了……”
　　“妈！”王子奇扑到床边，眼眶瞬间红了。
　　黄景瑜站在门口，等他们母子说了一会儿话，才轻轻敲门进来。他手里提着路上买的水果和营养品，姿态从容得体。
　　“阿姨好，我是黄景瑜。”他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王子奇的朋友。”
　　王子奇母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景瑜啊！子奇老提起你，说你在北京特别照顾他……”她说着就要坐起来，被王子奇按住了。
　　“妈你别动。”王子奇红着眼眶，“景……黄总听说您病了，非要跟我一起来看看。”
　　“叫黄总多生分，就叫景瑜。”王母笑眯眯地看着黄景瑜，“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快坐快坐。”
　　黄景瑜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仔细询问了病情和治疗方案。他问的问题都很专业，甚至连用药的细节都考虑到了，最后还特意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跟主治医交流了十来分钟。
　　王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声对王子奇说：“这孩子，真靠谱。”
　　王子奇点头，在这样慌乱的时候，有黄景瑜在，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因为是临时决定回来，黄景瑜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陪着王子奇一起照顾王母。打饭、打水、叫护士、陪着做检查……所有事情他都做得井井有条，甚至比王子奇这个亲儿子还细心。
　　同病房还有另外两位老人，都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几天的相处下来，大家都熟悉了。
　　“桂芬，你这儿子真孝顺。”靠窗床位的李阿姨有一天忍不住说，“看看，又给你削苹果呢。我家那个，来医院晃一圈就走了，说工作忙。”
　　王母正靠坐在床头，看着黄景瑜坐在床边，认真地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那苹果削得光滑整齐，每一块都差不多大小，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听到这话，她笑了笑，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不是我儿子。”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
　　王子奇正在倒水的手顿了顿。
　　李阿姨愣了：“啊？那这是……”
　　“这是我儿子的男朋友。”王母说得特别自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黄景瑜切苹果的动作停了一秒，随即又继续，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王子奇站在那儿，感觉手里的水杯有千斤重。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正式跟母亲出柜，虽然平时电话里总会提到“黄总”，母亲也总是很热情地问候“景瑜”，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李阿姨显然也震惊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哎哟，你看我这张嘴……那个，挺好的，挺好的。这孩子一看就靠谱，对你多好。”
　　“是啊。”王母接过黄景瑜递来的苹果，眼神温柔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孩子们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黄景瑜站起身，对李阿姨礼貌地点点头：“阿姨过奖了。应该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王子奇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着——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晚饭后，黄景瑜去打开水。王子奇趁机坐到母亲床边，小声问：“妈，您……不介意啊？”
　　“介意什么？”王母拍拍他的手，“你当我老糊涂了？每次打电话，三句话不离‘黄总’，那语气，那神态……妈是过来人，能看不出来？”
　　王子奇脸红了：“我哪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王母笑着叹了口气，“你爸走得早，妈就盼着你能找个真心对你好的人。男的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景瑜这孩子，妈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好。”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这几天，他忙前忙后的，比你这亲儿子还上心。你看他那么体面一个人，在这儿给我端屎端尿都不嫌弃……这样的孩子，你上哪儿找去？”
　　王子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傻孩子，哭什么。”王母给他擦眼泪，“妈高兴。真的高兴。”
　　黄景瑜提着热水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来。
　　“阿姨，该吃药了。”他把药片分好，又递上温水，看着王母服下，动作熟练得像专业的护工。
　　等王母睡下后，两人一起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夜深了，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老黄。”王子奇靠在墙上，声音很轻，“谢谢你。”
　　黄景瑜转头看他：“谢什么？”
　　“所有。”王子奇深吸一口气，“谢谢你陪我来，谢谢你照顾我妈，谢谢你……没有觉得难堪。”
　　黄景瑜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嗯？”
　　“她那么自然地告诉别人我们的关系。”黄景瑜说，“没有犹豫，没有遮掩。她在用她的方式保护你，也认可我。”
　　那句“这是我儿子的男朋友”，不仅仅是陈述事实，更是接纳。
　　“所以你也不用谢我。”黄景瑜继续说，“照顾你妈妈，是我应该做的。因为她是你最重要的人，所以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话说得太直白，王子奇眼睛又热了。他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眶。
　　“傻子。”黄景瑜揉了揉他的头发，“回去吧，阿姨晚上可能要起夜。”
　　王母住院一周后，病情稳定，可以出院了。出院那天，黄景瑜忙前忙后办手续、拿药、收拾东西。同病房的李阿姨和另一个病友都来送行。
　　“桂芬，回去好好养着啊。”李阿姨拉着王母的手，又看向黄景瑜，“小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看这几天熬的，眼圈都黑了。”
　　“我会的，谢谢阿姨。”黄景瑜礼貌地点头。
　　另一个病友阿姨也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桂芬，你真有福气。儿子和……和这个，都这么孝顺。哪像我那儿子，哎……”
　　黄景瑜假装没听见，继续收拾东西。王子奇却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回到家，王母坚持要亲自下厨：“你们都瘦了，我得给你们补补。”最后妥协成王子奇打下手，黄景瑜在旁边陪着说话。
　　晚饭很丰盛，都是王子奇爱吃的家乡菜。王母不停地给黄景瑜夹菜：“景瑜多吃点，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阿姨。”黄景瑜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您身体好起来最重要。”
　　吃过饭，王母把王子奇叫到厨房，塞给他一个红包：“这个，你给景瑜。”
　　“妈，不用……”
　　“听我说完。”王母按住他的手，“按我们这儿的老规矩，第一次带对象回家，长辈是要给红包的。虽然你们情况特殊，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她顿了顿，眼眶也有些红：“妈没什么大本事，给不了什么贵重的。但这红包是妈的心意，你替我给他。告诉他，这儿永远是他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妈都给他做饭吃。”
　　王子奇握着那个薄薄的红包，感觉有千斤重。
　　晚上，他把红包递给黄景瑜，转述了母亲的话。黄景瑜打开红包，里面是六百块钱——在他们老家，这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他捏着那几张钞票，很久没说话。
　　“老黄？”
　　黄景瑜抬起头，王子奇惊讶地发现，这个从来冷静自持的男人，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但嘴角却带着极为柔软的笑意。
　　“我没事。”黄景瑜把红包仔细收好，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就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发‘压岁钱’。在我爸妈那儿，我早就是发红包的那个了。”
　　他顿了顿，看向王子奇，声音温暖：“他们疼我，是疼儿子。可你妈妈给我这个，是把我当成你的另一半，当成这个‘家’里需要被长辈关爱和祝福的‘孩子’。这种感觉……很特别。”
　　王子奇用力抱住黄景瑜，把脸埋在他肩头：“嗯，我妈她……是把我们当一家人了。”
　　“嗯。”黄景瑜回抱他。
　　第二天，他们该回北京了。王母送他们到车站，拉着黄景瑜的手叮嘱了很久：“工作别太累，按时吃饭。有空就和子奇一起回来，妈给你们包饺子。”
　　“好，一定。”黄景瑜认真答应，“阿姨您也要按时吃药，有不舒服马上打电话。”
　　上车前，黄景瑜忽然转身，很郑重地对王母鞠了一躬：“阿姨，谢谢您。”
　　王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有泪光：“傻孩子，谢什么。路上小心。”
　　火车开动了。王子奇看着窗外母亲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满是不舍，却也充盈着温暖。他转过头，发现黄景瑜正静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侧脸柔和。
　　“想什么呢？”王子奇轻声问。
　　黄景瑜收回目光，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在想，我们很幸运。有画可以画，有路可以闯，还有两个地方，可以理直气壮地叫作‘家’。”
　　这些爱，如同繁星，分布在他们世界的不同坐标，却共同照亮了前路，也让他们无论走多远，都心有归处。
　　这或许就是人间烟火，这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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