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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因着起了这般盘算,月澜整夜辗转反侧,反复惊醒。
屋外响起打更的梆子声。
将半边脸藏于被子之下,含糊不清地低语。
“丑时了…”
缓缓翻过身,侧望向窗缝里洒进来的月光。
蜜色眸子透出丝丝迷茫与不安。
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夜香婆同意带自己出府。威逼?利诱?胁迫他人的事,她是万万做不出。
否则与崔煜廷之流何异?如此,便只剩以利诱之。夜香婆丈夫重病,想必正是缺银钱的当口。看来,只能从此处突破。
左手摸向枕下的金簪,王伯一共送了两对,拿出一支送予夜香婆应是无妨。
只是……
月澜心里又生起了万分的羞愧。
倘若能侥幸逃脱,从此一走了之,自是她自己的皆大欢喜。
那其他人呢?人质出逃,燕王必定雷霆大发,到时只怕会牵扯出无辜的夜香婆。
月澜猛地翻身,将脸彻底埋在枕头里。
直到天明。
“好!殿下箭法果真当世第一,无人能出其右!”
侧方传来崔景疏的大肆恭维。
刘巽慢条斯理放下长弓,目光锁定数丈开外抽搐的野狍鹿。
“谬赞了,论骑射,谁又比得上当年的崔上将军。数十斤的重弓,百步穿杨亦不在话下。”
崔景疏捋起胡须,似是骄傲,又似是遗憾。
笑道:“哈哈,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臣下如今早已年迈,就连自家小儿的短弓也拉不开咯。”
起了交谈,崔景疏的亲信副将陈霖也附声赞道:
“还是殿下手疾眼快,不过须臾之间,狍鹿便已倒地不动。若换了在下等人,只怕早就让这活物跑脱了去。”
瞥了眼池巍拖回来的狍鹿尸体,刘巽神色幽幽。
“就算跑脱,也活不了几日。”
许彦顺着刘巽的话,道:
“殿下说得极是,末将瞧着,这狍鹿像是刚离了母狍的幼子。才入冬不久,若要等到春暖花开还得数月,小袍子独自外出觅食,只怕活不到来年春天。”
陈霖也看向已经断气野袍。
“狍鹿愚钝,哪晓得将军说的这些,死在殿下箭下也算是它的福气。”
一场即兴狩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热络,崔景疏昨日的尴尬也一扫而空。
他是真心欣赏小燕王,比起他那骄狂自大的父亲,是强了不少。
心细如发,喜怒不形于色,且半分不沾享乐。
若刘巽是自己儿子,只怕不出五年,这天下便尽在崔家之手。
还何苦死守三州,派出无数细作,时刻警惕着虎视眈眈的左邻右舍。
思及此般种种,崔景疏看向刘巽的目光愈加热烈。
他又回头望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马车,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女儿们。
崔景疏向刘巽拱手回禀道:
“殿下,如今已到了郾城城郊,一个时辰后便能到治所。臣下早就命人备下了接风宴,还请殿下再忍耐一二。”
刘巽拉起马缰:“上将军有心。那便,即刻出发。”
“阿母,这道鹿炙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说着,将一大块鹿炙放入陈媪盘中。
二人相依为命了数日,她也不再拘这些小节。
“多谢公主,公主也多吃些,只怕今夜风大,得吃饱些才能不惧寒气。”
月澜读出陈媪话中的深意。
纠结了一夜,天明后才堪堪想出一个法子。
若想不牵扯到夜香婆,便只能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怀里,夜香婆只要当个不知情的旁观者便好。
因着幼时偷溜出书房的经历。
她想,是否可以声东击西,趁夜香婆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假扮成她,将车和桶一并推走。
随后,陈媪再以寻自己为借口,紧跟上来。
陈媪作为寻常仆妇,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而后,她藏在桶内,陈媪在外推着放桶的车。
城门令对恭桶亦是避之不及,不会严查,只要走得够快,二人便可溜之大吉。
月澜拟好计划,当即便转告了陈媪。
现下,便是静候夜香婆的到来,套出她的行进路线。
陈媪熟悉府中格局,只要夜香婆透露出她常走的路线,便无需担心再像在九折回廊时一般迷失方向。
刚用过午膳,月澜又拉起陈媪,着急忙慌地跑去碧溪源的小膳房。
“阿母,你来教我,做一碟枣泥米糕。”
王伯向来没有断过碧溪源的吃食,还允许她们自己开火。
只因二人对吃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便一直等总膳房来送饭。
陈媪翻了翻的食材,做一道枣泥米糕应是没问题。
“公主可是做给夜香婆?”
点点头,她要用这道霈国的糕点引她入屋来。
枣泥米糕甜腻难嚼,必得配着茶水食用。
如此又吃又喝,定要费好些时辰。
趁着这个时机偷跑出去即可。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寂静的小厨房里顿时叮铃咣当作响,忙得热火朝天。
两个时辰后。
盯着冒热气的枣泥米糕,月澜贪婪地深吸一口甜腻的香气,满意地放下袖子。
日头就要没入地线,总算是成了。
走出膳房,月澜捏着酸胀的胳膊。
一转头,左耳竟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
她站定,轻闭上眼,细细品味久违的乐声。
霈王宫里最不缺的,便是丝竹之声。
她母亲好谱曲,宫里常年乐声不绝。自打离了宫,便再没有机会能享受片刻。
再听到此般清丽婉转的乐声,竟让她有些恍惚。
只可惜,乐声若隐若现,总是断断续续。
“殿下,这一曲《摩诃兜勒》如何?”
崔景疏笑眯眯地询问座上的刘巽,他向来以豢养乐姬为乐。
跪坐于中央的西域乐姬更是他的心头爱。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刘巽,他一早便吩咐下去。令她好生练习曲子,必不能让他在燕王面前丢脸。
刘巽微微挑眉。
“不错。”
他惜字如金,崔景疏也不恼。
对付男人,他有的是法子。
普天之下的男人,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皆逃不过权色二字。
小燕王不过才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不信,轮番歌舞之下还能不心猿意马。
偌大的兖州治所,多的是才貌兼备的俏佳人。
向座上之人遥敬一杯酒,崔景疏吩咐左右:
“让紫姬进来。”
看到崔景疏又有动作,许彦向身侧的池巍耳语:
“池巍老弟,这老头没完没了了?”
池巍双目微眯,咬了一口果子,头也不转地回道:
“等着瞧吧,还多着呢。”
众人左右敬酒交谈之时,一道惑人的紫色身影翩然飘进大厅。
许彦的双目都看直了。
“娘的,这是人是鬼?怎的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响,脚步也看不清。”
池巍啃果子的咔嚓声未停,满脸无奈地斜睨向紧蹙眉头的许彦。
“奴紫姬,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听得出,紫姬极力地想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婉转诱人。
只可惜,她的声线中明显还带着些许青涩稚嫩,如何也算不上妩媚勾人。
不过,从崔景疏这边望去,刘巽似是对女子起了兴致。
刘巽目光下移,眼风扫过紫姬。
觉察他对自己感兴趣,紫姬再拜,道:
“承蒙殿下不弃,紫姬愿为殿下献上一舞。奴,这便献丑了。”
乐声再起,紫姬身轻似蝶。
层层叠叠的纱衣如烟似雾般地来回飘荡。
不似人间之物。
刘巽的眼角渐渐渗出凉意,他冷眼旁观如痴如醉的崔景疏。
“殿下,月澜是一路被人追杀、挟持,走投无路之下才误闯贵地……”
自听到紫姬声音的一刻起,刘巽的脑海里便不断闪回月澜求情的画面。
那日的月澜,即便身染风寒,嗓音嘶哑,众人也听得出她声音中的稚气。
五感绝佳的刘巽,自然也不例外。
须卜肃早将她遭劫持的事讲得一清二楚。
若没有意外,她如今已被献给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崔景疏。
瞥过轻扬舞裙的紫姬,刘巽将酒饮下。
“那般蠢笨的鹌鹑,怕是难以起舞。”
一舞毕,紫姬施施然,再次来到刘巽座下。
她气息微乱,双颊潮红,垂首柔声唤道:
“殿下,不知奴这一舞,可入得了殿下的法眼?”
透过紫姬覆满珠翠的少女发髻,刘巽的眼神似乎飘向远处。
他轻抚剑柄,对紫姬的声音置若罔闻。
顷刻间,众人的交谈声、饮酒声戛然而止。
“阿母,怎么还不见动静?”
月澜双目紧盯黑沉的角门,夜风拂过她的青丝,发尾在灯火的映衬下一起一伏。
陈媪提着灯,望了眼能滴出墨汁的天空。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却始终不见夜香婆的动静。
“公主,许是夜香婆一时有事,才比昨日来得晚了些。公主不妨先回去歇会儿,奴婢一人在此处守着就好。”
月澜执拗地立在原地,似要将角门望穿,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夜香婆才姗姗来迟。
再次见到院内的主仆二人,夜香婆十分惊讶。
“贵人怎的今日也此处,奴婢又惊扰到贵人了。”
月澜尽力抑住内心的激动,急急地走向来人。
“不妨事的,快些请起。阿媪怎的比昨日晚这么多,不是还要提前回去照顾家里人么?”
提到晚来的缘由,夜香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解释道:
“唉,贵客有所不知,奴婢也想越早来越好。谁曾想,因着一群乐姬,来时的大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奴婢一身浊气,不敢往人堆里挤,便只能返回去走小路,白白耽误了好些时辰。”
夜香婆说完,月澜毫不嫌弃地挽上她的臂膀。
“这样啊,行了一路,阿媪可有些饿了?我这儿正好做了些吃食,我二人吃不完,阿媪不妨尝尝。”
被亲昵地挽住,一阵香风自下而上袭来,夜香婆浑身僵硬,极不自在,舌头都有些打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实在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冒犯。”
陈媪前来帮腔。
“无妨的,请随我二人来吧。我家主人向来心善,因着听你家里出事,念叨了整整一日,还做了好些糕点。你就莫要再推辞。”
“唉,这怎么使得……”
实在抵不住二人的盛情邀请。
她半推半就,不知不觉中就被引到了碧溪源正屋。
迈入屋内,夜香婆这才看清身侧小姑娘的样貌。
只这一眼,便不敢再随意乱看。
心下十分震惊于小姑娘的样貌,当与庙中菩萨身侧的龙女不相上下,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夜香婆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上传来的阵阵善意。
虽然脚下步子僵硬,却也不怎么害怕。
月澜将人按在桌案前,又将满满当当的一碟枣泥米糕推到妇人面前,微笑道:
“阿媪快尝尝,相比燕地的糕点,味道可有同?”
夜香婆满脸涨红,犹犹豫豫地伸出粗糙黝黑的右手,轻轻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又因着吞得太急,瓷实的糕点死死梗在喉间,一时上下不能。
“快喝口水。”
陈媪连忙拍着夜香婆的后背。
月澜给夜香婆满满斟了一杯茶,柔声道:
“阿媪慢些吃,这糕点有些噎人,需得配着茶水慢慢吃。吃不完都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夜香婆被噎得脸色紫红,喉咙里胡乱吱声道谢。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月澜长吁一口气。
勉强按下咚咚作响的心跳。
伸出略微颤抖的右手,提起水壶,道:
“阿母先陪着阿媪,水凉了,我去拿一壶新水。”
说罢,朝着陈媪深深看了一眼,旋即转身出门。
陈媪一早便将改短了的下人衣袍藏在膳房门后。
月澜此去,便是要换衣服,然后直接偷溜去角门。
正当要合上正屋屋门之际,恍惚地,眼梢处似有一道黑影。
院中竟然正直愣愣站着一个人!
月澜浑身汗毛倒竖,后背处袭来阵阵冷汗,手中的银壶差点掉在地上。
她一点,
一点,
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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