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见沁

　　老周的话像闪电劈中姚清妍，“哪天晚上？”
　　“就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剧场的那天啊，”老周挠挠头，“我半夜回来拿东西，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舞台边上，就那么呆呆地望着空观众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老周，明天的日出应该很好看’。”
　　姚清妍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听到关于池若芹离开前的细节。
　　“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老周摇摇头，“第二天她就没再出现，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
　　姚清妍没有回答。她走上舞台，站在中央，望向空荡荡的观众席。当年她们排练《夏雨微凉》，池若芹总说她在舞台上的样子像在发光。现在，这束光再也照不进那个人的眼睛了。
　　“我能去后台看看吗？”
　　“随便看吧，反正也没剩什么了，”老周指了指方向，“我去办公室收拾点东西，你有事叫我。”
　　后台走廊的墙壁上还留着当年她们钉上去的海报，现在已经被新海报覆盖了好几层。姚清妍轻轻揭开一角，看到了《夏雨微凉》那熟悉的字体。化妆间的门歪斜地挂着，里面堆满了破损的桌椅。
　　门锁已经坏了，轻轻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角落里，姚清妍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翻找什么。
　　“萧安然？”
　　那人猛地回头，脸上闪过震惊、慌乱，然后是某种姚清妍读不懂的情绪。
　　“姚清妍……你怎么在这？”萧安然迅速把一个信封塞进包里，动作快得可疑。
　　“我来看看剧场，”姚清妍向前一步，“你呢？”
　　“我……我帮朋友找点东西，”萧安然的眼神飘忽不定，“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很成功。”
　　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六年没见，曾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此刻却像陌生人。
　　“那个……我还有急事，先走了。”萧安然突然说道，几乎是夺路而逃，在门口又停下，“姚清妍……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等姚清妍追问，萧安然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姚清妍站在原地，困惑不已。萧安然刚才翻找的位置，正是当年她使用的储物柜。
　　她走向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柜，用力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被遗忘的便利贴粘在角落，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
　　【明天带润喉糖，姚清妍的嗓子又哑了】
　　一滴泪水砸在金属柜底，溅起微小的尘埃。姚清妍深吸一口气，把便利贴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离开剧场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穿透云层，照在“欣城剧场”的招牌上。姚清妍回头望了一眼，恍惚看见六年前的池若芹站在门口，对她挥手告别。
　　手机震动起来，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明天上午十点，《戏剧时代》封面拍摄，别迟到。”
　　现实世界再次将她拉回。姚清妍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承载了她最美好也最痛苦记忆的建筑，转身走进暮色中。
　　姚清妍站在公寓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
　　从新城剧场回来后，她连续三天梦到池若芹，每个梦境都以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结束。早晨醒来时，枕头上总是湿的。
　　门锁发出咔哒声，公寓里静悄悄的。姚清妍踢掉高跟鞋，径直走向书房最底层的抽屉。六年了，她从未有勇气整理池若芹留下的东西，只是把它们全部塞进这个抽屉，像处理一个未愈合的伤口。
　　抽屉拉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的物品整齐地摆放着，姚清妍摸到一个笔记本。她记得，这是池若芹的日记本。她曾经想要看看，好奇池若芹有什么秘密，但在知道池若芹的家庭情况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翻开第一页，上面潦草地写着日期。
　　【2016年5月6日】
　　正是她们相遇的第一天。
　　【今天遇见她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会见到这个时候的她……】
　　姚清妍皱起眉头，一个字一个字读着。
　　日记本的每一页都在记录着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除了姚清妍，池若芹没有提到任何其他人。
　　【2018年6月29日：
　　我今天看见那位神秘的老人了，我好像要离开了。】
　　离开？什么意思？
　　姚清妍的心脏猛地收紧。她们在一起的最后几个月，池若芹确实常常心不在焉。每当她问起，她总说没什么。
　　直到那天她看见池若芹和萧安然在一起，她还以为她们……
　　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不告诉她？
　　姚清妍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最后一行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大约是被什么浸湿了。
　　姚清妍抚摸上去，她知道，是眼泪，是池若芹的眼泪。
　　池若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机铃声猛然惊醒了她，是剧团导演的来电。
　　“姚清妍，你在哪？排练已经开始了！”
　　姚清妍这才想起下午还有排练。她看了看时间，她已经迟到半小时了，“对不起，我马上到。”
　　省剧院的排练厅里，其他演员已经开始了第三幕的走位。姚清妍悄悄溜进去，却被导演一眼发现。
　　“姚清妍！”导演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响，“这是本周第三次迟到了。你到底还想不想继续演这个角色？”
　　“对不起，我有些私事……”
　　“私事不能影响工作，”导演严厉地说，“尤其是你，作为领衔主演，要为整个团队负责。现在去换衣服，五分钟后我要看到你在舞台上。”
　　换装时，姚清妍的手不停发抖，戏服的扣子怎么也系不上。助理小王帮她整理好衣服，担忧地问：“姚老师，您没事吧？脸色有点差……”
　　“我没事，”姚清妍强迫自己微笑，“只是有点累。”
　　排练中，姚清妍的台词说得干巴巴的，走位也错了几次。导演终于喊了暂停。
　　“所有人休息十分钟。姚清妍，跟我来。”
　　在后台的小会议室里，导演关上门，语气缓和了些：“出什么事了？你从来不是这样的演员。”
　　姚清妍盯着自己的手：“我在处理一些……过去的遗留问题。”
　　“感情问题？”
　　“差不多吧，”姚清妍苦笑，“一个我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突然有了新的篇章。”
　　导演叹了口气：“艺术源于生活，但不能被生活吞噬。观众花钱买票不是来看你个人问题的宣泄，而是看你如何将情感升华为艺术。明白吗？”
　　姚清妍点点头。导演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这些天的状态。
　　被过去困住，几乎忘记了眼前的责任。
　　“明天彩排，我要看到原来的姚清妍，”导演起身离开前说，“否则我会考虑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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