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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与杂草
“……我的卡！”荀煜大叫一声，猛地扑上护栏，眼睁睁看着他的黄色小熊卡套“咻咻”从五楼跳了下去。
“……抱歉。”江铭走过来，手臂有意无意圈了下他探出去的上半身，“明天我去帮你办补卡。”
“那是我最爱的卡套！现在已经绝版了！”荀煜凶狠瞪了他一眼，“你说你挤过来干嘛——不行，我要下去找我的卡！”
“下面都是草丛，可能还有蛇虫。”江铭拦住他，“等着，我下去找。”说着拿着手机就往外走。
“……等一下！”荀煜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我们在上面给你们指地点。”赵谙道，“小心点儿啊。”
“嗯。”荀煜抬头看了江铭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跑下楼梯，顺着一楼的侧门来到了宿舍楼后，和江铭说得差不多，这里临着阳台一侧，打眼一望到处是杂乱的、几乎长到膝盖高的荒草，再走近一点儿，能看到草丛间零零落落的各种垃圾，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一些易腐垃圾在夏日高温下蒸腾的难闻气味。
荀煜迟疑了，“要不还是算……”
没等他说完，江铭已经抬腿跨进了杂乱的草丛里。
“你穿的拖鞋，在外面等着。”江铭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草丛深处走。
“喂！”荀煜顺着江铭踩倒的一小片儿下脚地儿追过去，“等等我，要是真有蛇，大不了我帮你打120。”
他大步往前走，江铭则沿路折返，两人的距离很快缩小，最后只隔着一块儿不知道浸了什么水的地儿，江铭的手朝他伸过来，“把手给我。”他说。
荀煜莫名想起几天前在楼梯上伸下来的那截伞柄。
“哦。”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对方也抓住他的，微微一托，将他整个人悬空带了过来。
“呐。”江铭卷起自己的校服下摆，“抓着。跟着我。”他转身慢慢朝前走，每走一步，都把杂乱的、泛滥的野草踩下去，踩出一道足以下脚的小路。
荀煜紧紧攥着那片衣角，一下一下跟在后面，偶尔步子大些，偶尔步子小些，有时步子慢些，有时步子快些，有时踩在湿滑的草上一个踉跄，整个人撞到江铭的后背上。
他匆忙躲开，指尖蜷缩着躲开那片滚烫的皮肤。
“应该，快到了吧。”荀煜抬头望了一眼。
赵谙和林樾在阳台上举着手电筒，给他们示意准确的地方。
前面的地方却更加泥泞，荀煜的脚趾不小心碰到一块什么湿软的东西，“嗷嚎”大叫一声。
“怎么了？”江铭立刻转过头。
荀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像，碰到这里的脏泥了。咦！要不不找了，回去吧！”
他其实还想说毕竟江铭也不是有意的。
他也不应该斤斤计较。
就像他道歉时江铭对他说的那样。
可是江铭忽然弯下了腰，支起一只腿，蹲了下去。
脚趾忽地一痒。
“……唔。”荀煜往后躲。
“的确是沾了脏东西。”江铭抬起头望着他，夜色里昏暗的灯光像是天然的滤镜，荀煜看得到江铭流动的睒睒的眸光，乌黑的瞳仁、漆黑的额发，湿漉漉的眼睛，漂亮白皙的皮肤，吐露着关切字句的一张一合的殷红的唇。
荀煜的眼睫止不住地眨，被触摸的那一小片皮肤阵阵发麻，下意识要后退。
“嗯？”江铭又重复了一句，“带纸巾了吗？”
“啊？啊……”荀煜赶紧掏了掏兜，“没有。是沾了什么东西啊？”他深呼一口气，恢复了眼睫的正常波动。
“脏东西。别看。”江铭微微动了下脖颈，单手覆上最上面的纽扣，长指穿梭，将扣子由上，而下，一粒粒剥开，随后抓住衣摆向上一掀，一把将校服脱了下来。
“！江铭你干什么——”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荀煜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住了拳，眼睁睁地看着江铭将把一尘不染的蓝白校服卷到地上，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攥着衣角，用干净的衣服内侧，一点一点擦去了他脚背上那肮脏的东西。
荀煜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或者说憋在了心肺里。
“你，你……”他只来得及看了那脏东西一眼，那东西就被江铭的干净的衣服包了起来，江铭把衣服随意一卷，隔空投到了临近的一个垃圾桶里。
“你……校服怎么能扔，”荀煜莫名有点儿喘不上气，他自诩没有哮喘，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痊愈的感冒引发的咳嗽，但他咳不出来，那股野性的短促的气在他胸腔横冲直撞，搅得他的心也野马似的奔腾起来。
“那是，什么？”他问。
江铭站起身，歪头，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荀煜乱眨的睫毛，“怎么，吓着了？从小就谈恋爱的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啊？”荀煜想了下方才看的那一眼。
“那不会是！T a o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这可是宿舍啊！还是男生宿舍！”荀煜大嚎。
“在这等着，别跟过来了。”江铭顺着阳台上的手电筒继续往前走，赤|裸的，宽阔而劲瘦的脊背在朦胧的夜色中穿梭，白皙漂亮的背肌随着他弯腰拨开丛草的动作伸展开来，“——找到了。”
他回过头，对着荀煜挥了挥手上的卡，“在原地等着。”说着大步跨过或肮脏或杂乱的阻碍，一步一步朝荀煜走过来。
三步，两步，一步……距离再次拉近，荀煜几乎可以看清他额角渗出的细小汗珠。
江铭摊开手掌，把擦干净的卡放到他掌心，继续方才的话题：“谁说恋爱只能异性之间谈的？”
“……啊？啊……”荀煜张了张嘴，发觉自己连眼眶也开始发烫，烫得他几乎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走，回去吧。”江铭握住他的手腕，依旧走在前面，把死灰复燃的野草踩下去。
正是此时，悦耳的熄灯铃响起来了。
【睡觉时间到了，请同学们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的睡眠……】
仅存的微弱光亮倏地熄灭，荀煜感到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力道一紧，把他更近地拉到了身侧。
“江铭？”
“嗯。跟紧我。”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带着笑意，“这下没有衣摆可以让你拽着了~”
“谁说的，”荀煜觉得手心出了汗，思维在紧张的飞速运转，但陷不进深度思考了，“不是还有裤带吗。”他脱口而出。
“……”
气氛诡异地沉静了下来。
只有细微的、绕拂在身边的，踩动草枝的声音。
奇怪，明明是把野草踩倒的声音，听起来，却和春日里草叶萌发生长的声音相似，似乎真的有什么种子破土而出，肆意疯长。
好在光亮就在前面了，前方立着一盏昏黄的路灯，一群飞蛾在白炽光下雀跃地跳起舞。
五米，四米，三米……
“江铭。”鬼使神差的，荀煜想起了白日里那个问题。江铭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你，谈过恋爱吗？”
江铭一步跨出了漆黑的草丛，赤|裸的上半身漂亮白皙，洁白得好像另一种白炽灯。
荀煜忽然加快了脚步追过去。他一脚踩上坚实的土地，听到江铭说——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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