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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渣炖肉
埃文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时,维恩后背抵着防盗门滑坐在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
玄关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照着鞋架上那双工装靴,鞋跟凹槽里的煤渣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像警方卷宗里那些刺眼的证据照片。
他猛地爬起来抓过靴子,指尖触到皮革的瞬间,指尖的灼痛突然窜上来
不是被火星烫的,是想起了三个月前警局走廊的白炽灯。
那时候他陪着埃文录口供,冰凉的金属椅硌着后背,警察翻动卷宗的沙沙声像磨在神经上的砂纸,每一声都在提醒他们:
马克的死不是意外。
镊子夹出那块煤渣时,维恩的手抖得厉害。
高硫煤特有的酸涩气味钻进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警方的技术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这种煤渣的硫含量超过全市平均标准五倍,来源指向性极强。
他甚至能想象出警察拿着检测报告找上门的场景
想象埃文再次露出那种惊惶失措的眼神
就像处理马克后事时,整夜盯着天花板说“他们会不会查过来”的样子。
那些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
那些埃文开始按时吃饭、不再半夜惊醒的日子,难道就要被这一小块煤渣打碎吗?
维恩把煤渣塞进密封袋,揣进怀里,那里贴着心口,能感觉到它硌着肋骨的重量。
他翻出那件旧夹克时,手指扫过口袋里皱巴巴的药盒
埃文的安眠药,上周刚复诊时医生说可以减量了。
公交摇摇晃晃驶过跨江大桥时,维恩望着窗外的江水发怔。
三个月前,他以为烧掉马克遗留下来日记就结束了
两周前,他以为清理掉埃文沾了煤渣的手套就安全了。
可恐惧这东西,就像鞋跟里的煤渣,总在你以为干净的时候,从最隐蔽的地方钻出来。
废弃建材厂的铁门锈得掉渣,维恩侧身挤进去时,裤脚蹭到墙角的煤渣堆,硫黄味呛得他咳嗽起来。
他蹲在泥地里拌煤渣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社区群里发的通知,说警方最近在排查周边工厂的用煤记录。
指尖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密封袋,他用力把煤渣往泥里按,像是要把那些翻涌的恐惧一起按进地里。
回程时路过小区便利店,维恩买了瓶矿泉水,故意在门口的泥地上多踩了几脚。
裤脚沾着的煤渣印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像条指向废弃工厂的虚线。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维恩把工装靴放回鞋架,鞋跟凹槽里嵌了些新的煤渣。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衣领,镜中人眼底泛着红
和三个月前在警局走廊里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手机亮了,埃文发来消息
“刚开完会,这边下雨了,你那边还好吗?”
维恩盯着屏幕,手指悬在输入框上。
他想说“你别担心”
想说“一切都会好的”
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明天要去建材厂附近的垃圾堆再撒些煤渣
后天得想办法让清洁工“偶然”发现那里的煤渣堆
还要确保埃文回来时,鞋底的新煤渣看起来像是“不小心”蹭到的。
窗外的风刮过阳台,卷起那堆衬衫灰烬的余温。
维恩抱紧双臂,感觉那小块煤渣还在怀里发烫,像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藏不住的恐惧
他怕的从来不是警察
是再次看到埃文眼里的光熄灭下去。
那晚维恩对着镜子站了很久
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才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
掌心的冷汗洇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像极了三个月前警局笔录纸上,埃文颤抖着签下的名字。
他走到客厅,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余光,盯着鞋架上那双工装靴。
鞋跟凹槽里新嵌的煤渣明明和下午撒在建材厂的那些一模一样,可怎么看都觉得扎眼
就像舞台上的道具,再逼真也藏不住刻意的痕迹。
沙发上的抱枕被他无意识地攥皱,棉絮在布料里团成硬疙瘩,硌得手心发麻。
他想起社区群里的通知,“警方排查用煤记录”这几个字像带了钩子,反复在脑子里勾拉。
会不会有人看到他下午去了建材厂?
会不会清洁工明天根本不会往墙角走?
甚至……埃文那双靴子,会不会早就被警方暗中采样过?
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藤蔓,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维恩起身去厨房倒水,玻璃杯碰到台面时发出的脆响,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他手一抖,半杯水洒在地上。
他蹲下去擦水渍,视线落在地板缝隙里
那里卡着根细小的黑色纤维,是下午从建材厂带回来的煤渣碎屑。
维恩突然慌了,跪在地上用指甲去抠,指尖蹭过瓷砖边缘,磨出几道红痕也没察觉。
他要把所有痕迹都清干净,不能留下一点和建材厂有关的东西,可越急越乱,碎屑反而被摁得更深。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条新闻推送,标题里的“马克案新进展”几个字像针,猛地扎进眼里。
警察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多了。
维恩几乎是弹起来去按锁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动,震得肋骨生疼。
他不敢点开,甚至不敢去想新闻里写了什么,只是背靠着冰箱滑坐到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柜门。
冰凉的触感稍微压下了些燥热,可脑子里的弦还绷得像要断裂。
他数着自己的呼吸,试图找回平静
吸气数到五,呼气数到八
这是心理医生教埃文的方法,后来他自己也偷偷学了。
可今天不管用了
呼吸乱得像团麻,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硫黄的酸涩味,仿佛那煤渣的气味已经钻进了肺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
维恩扶着冰箱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
他走到阳台,看着那堆彻底凉透的灰烬,突然想把它们也倒进密封袋,一起埋进建材厂的煤渣堆里。
可指尖刚碰到装灰烬的袋子,又猛地缩回
万一这也是破绽呢?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原来精神紧绷到极致是这样的
连眨眼睛都觉得累,可神经却像上了弦的弓,稍微一点动静就想弹出去。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埃文发来的早安消息,还附了张窗外的照片
是远处的工厂烟囱冒着白汽
维恩盯着那张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终于敲下三个字:
“忙完了?”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昨晚忘了给埃文的靴子换鞋油。
那鞋油是专用的,能盖住皮革上的细微划痕,可现在去弄,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维恩转身冲向玄关,脚步慌乱得像在躲避什么
他知道自己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可控制不住。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维恩看着那些尘埃,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它们,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悬在半空,落不下去,也逃不开。
手机屏幕上跳出埃文的消息时,维恩正拿着鞋油的手顿在半空。
“对了,今晚回来早点,记得陪我去趟超市?前天说好了买块牛腩,给你做炖肉。”
鞋油的海绵头在靴面上蹭出道歪痕,维恩盯着那道痕迹,喉咙发紧。
他那时根本没听埃文说过这事,满脑子都是煤渣和建材厂的位置,连哥哥提了炖肉都没记住。
“知道了”
他快速回了两个字,把鞋油胡乱塞进柜子。
傍晚埃文回来时,维恩已经换好了外套,手里攥着个帆布包
不是平常购物用的环保袋,是那个装过煤渣的旧帆布包
他早上特意洗了三遍,却总觉得还沾着硫黄味。
进超市前,维恩借口系鞋带,蹲在门口观察了半分钟。
视线扫过停车场的每辆车,留意着穿制服的人,甚至连推着婴儿车的妇人都多看了两眼。
埃文在他身后轻啧了声
“干嘛呢?门口地砖烫脚?”
“没什么”
维恩站起来,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
“看看有没有车位。”
超市里的暖光灯晃得人眼晕,维恩推着购物车,没直接往生鲜区走,反而先绕去了日用品区。
他走得很慢,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过货架间的缝隙,确认没人跟着,才拐进清洁剂通道。
“你不是要找牛腩吗?往这儿走干嘛……”
埃文的话没说完,就看着维恩往车里扔了三瓶漂白剂。紧接着,他又转向保鲜膜货架,一次性拿了五卷特大号的。
“维恩!”
埃文按住他的手腕,眉头拧起来
“你买这些干嘛?咱家漂白剂还有半瓶,保鲜膜上个月刚囤的。”
购物车的金属杆被维恩攥得发烫,他避开埃文的视线,手指点着漂白剂的标签
“看这个搞活动,买三送一。再说……”
他顿了顿,扯出个还算自然的笑
“上次你说阳台栏杆锈了,我想着周末刷刷,用这个泡效果好。保鲜膜多备点总没错,你做炖肉不是喜欢封着锡纸再裹层膜?”
埃文的眉头没松开,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嘀咕了句“家里那半瓶怕是要放过期”
便转身往生鲜区走
维恩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把最后一卷保鲜膜扔进车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需要这些,漂白剂能洗掉任何可能残留的痕迹,保鲜膜可以密封那些还没处理掉的证据,比如那件沾了煤渣碎屑的旧夹克。
到了肉类区,埃文挑牛腩的工夫,维恩又推着车绕去了五金区,抓了把磨砂纸塞进角落。
等埃文拿着牛腩过来时,正看见他对着一排橡胶手套出神。
“又看什么?”
“没”
维恩随手拿了包乳胶手套
“买点备用,洗东西方便。”
结账时,埃文正要扫会员码,被维恩一把按住。
“用现金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指尖套着刚买的乳胶手套
“会员卡里的积分下次再用。”
收银员找零的时候,维恩戴着手套的手接过硬币,叮当作响地扔进帆布包外侧的口袋,动作刻意得像在演电影。
埃文在旁边看得直皱眉,等走出超市,终于忍不住问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戴手套接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手上长刺了?”
晚风卷着超市门口的烤肠味吹过来,维恩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漂白剂的化学味混着肉香钻进鼻腔,让他一阵反胃。
“昨天看了个纪录片”
他低着头往前走,声音压得很低
“说纸币上细菌多,戴手套干净点。”
埃文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和他并肩走着。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维恩能感觉到哥哥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在探究什么。
他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尖隔着乳胶手套,依旧能感觉到那包磨砂纸的棱角
明天去建材厂,得用它把工装靴底的纹路磨得再模糊些。
有些事,就算被怀疑,也必须做下去。
回到家,埃文把牛腩放进厨房水池解冻,转身看见维恩正蹲在玄关,把那三瓶漂白剂和保鲜膜往柜子最深处塞。
帆布包被他翻过来抖了抖,连内衬都仔细拍了两遍,像是在倒什么看不见的碎屑。
“至于吗?”
埃文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戴着手套的手还没摘
“超市购物袋能脏到哪去?”
维恩没抬头,把磨砂纸塞进工具箱最底层
“干净点好。”
厨房很快飘起黄油煎洋葱的香味。
埃文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牛腩在平底锅里煎出焦边,红酒倒进去时“滋啦”一声,泡沫裹着肉香漫出来。
维恩坐在客厅沙发上,没看电视,眼睛盯着厨房门口的地砖缝
那里还留着上午擦煤渣碎屑时蹭出的浅痕。
“过来搭把手。”
埃文在厨房喊他。
维恩走过去时,手里还攥着那副乳胶手套。
埃文正往砂锅里加番茄,看他这架势,手里的汤勺顿了顿
“戴这玩意儿怎么帮忙?摘了。”
手套被扔进垃圾桶的瞬间,维恩的指尖突然空落落的,像少了层保护壳。
他接过埃文递来的土豆,削皮时动作太急,刀尖在指腹上划出道红痕。
“慢点。”
埃文抽了张纸巾按住他的手,眉头皱得更紧
“你今天魂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什么?”
土豆皮滚落在案板上,维恩盯着那道血痕,忽然想起下午在超市买的漂白剂
说明书上说能快速氧化血渍。
“没什么”
他把手抽回来,往水龙头下冲
“可能有点累。”
砂锅盖盖上时,埃文把火调小,转身靠在料理台上看他
“维恩,我们上次好好聊天是什么时候?”
维恩的手顿在水池里,水流顺着指尖滴在台面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上周……你说项目进度的时候。”
“那不算。”
埃文摇头,声音沉了些
“我说的是,不带任何事,就聊聊你最近想什么。”
炖肉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汤汁偶尔从锅盖缝里冒出来,在灶台上结出细小的油珠。
维恩看着那些油珠,喉结动了动
“真没什么。”
埃文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客厅拿了瓶啤酒。
等他回来时,看见维恩正拿着抹布,蹲在灶台前擦那几滴油珠,擦得格外用力,连瓷砖都快被磨掉层釉。
“行了”
埃文把啤酒放在他手边
“炖肉还要等四十分钟,坐会儿吧。”
维恩站起来,指尖在抹布上蹭了蹭。
啤酒瓶身上的水珠沾到他手背上,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忽然注意到埃文的围裙下摆沾着点灰
是下午在超市停车场蹭到的,刚才居然没发现。
“围裙脏了。”
他伸手去扯,指尖刚碰到布料,埃文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维恩”
埃文的目光落在他还在渗血的指腹上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砂锅里的汤汁“咕嘟”一声,像是在替他回答。
维恩看着哥哥眼底的探究,和那天在阳台问“是不是在销毁证据”时一模一样。
他想摇头,想再说一次“你想多了”
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炖肉好了。”
埃文先松了手,转身掀开锅盖。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肉香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盛肉的时候,埃文往维恩碗里多放了块带筋的
说“补补”
维恩用叉子戳着那块肉,红酒的醇香里,他总觉得混着点漂白剂的化学味。
吃到一半,埃文突然说
“明天我休息,陪你去把阳台栏杆刷了吧,省得你一个人弄。”
叉子差点从维恩手里掉下去。
他猛地抬头,看见埃文正低头喝汤,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却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在试探。
“不用”
维恩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自己来就行,你难得休息。”
埃文没再坚持,只是把砂锅里最后一块牛腩夹给了他。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炖肉的香味漫在屋里,明明是熟悉的温暖,维恩却觉得浑身的神经还绷着,连咀嚼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就像这锅炖肉,再香也盖不住那些藏在角落的漂白剂味,和他不敢说出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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