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盗一缕春

作者:花林月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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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汴梁城的茶楼酒肆,犄角旮旯,总少不了几张皱巴巴、印着墨迹的江湖小报。这些玩意儿,成本低廉、内容劲爆、捕风捉影、三分真七分假,专供市井小民嚼舌根解闷儿。

      而近几个月,“怪盗一缕春”的名字,绝对是这些小报上最扎眼、最招骂的存在。

      “惊爆!一缕春夜探李府,只为窃取绣娘亵衣!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怪盗的变态癖好?”

      “独家揭秘!一缕春身份曝光,实为前朝遗落人间的皇子!”

      “灾星现世!城西王员外家昨夜走水,现场遗留青色布条!疑为一缕春行窃失手纵火灭迹!”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报道文风粗鄙,想象力却极其“丰富”,将一缕春描绘成一个集猥琐、贪婪、愚蠢、灾星于一体的怪物。

      每次阿九阴沉着脸把新一期小报甩到一缕春面前时,他都能气得头顶冒烟,绿眸喷火,恨不得立刻去把报馆给点了。

      “可恶啊!我为什么要偷亵衣,听说我是采花贼就全赖我身上了是吧?证据呢!”一缕春捏着那份小报,抖得哗哗作响。

      “还有这个!王员外家走水关我屁事!青衣不是他家护院自己穿的吗?纯属诬赖!”他指着纵火那条,气得跳脚。

      “最离谱的是这个!”他扔下那份报道,“前朝皇子?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尊贵的身份。这帮杀千刀的,写话本呢?!”

      他委屈,他不服,他恨不得揪出那个躲在笔名后面的混蛋主笔,好好“招呼”一番。

      但更多时候,面对这些铺天盖地的污蔑,他心底深处,其实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

      毕竟,他确实是个贼。虽然自诩侠盗,专偷恶人,但“偷”这个行为,在世人眼中就是原罪。

      那些报道里,偶尔也会夹杂一两件他确实干过、但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的事。这让他那点天下第一盗的骄傲,时不时就泄了气,变得蔫头耷脑。

      “算了算了,跟这帮烂笔头计较什么。”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清者自清,等我抓住采花贼,看他们还怎么编排!”

      这种被小报持续抹黑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

      直到这一天。

      阿九像往常一样,不知从哪里回到藏身的破庙,手里照例捏着一卷最新的江湖小报。

      只是这次,她的表情极其古怪,像是吞了只苍蝇,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嘴角要抽不抽,要笑不笑。

      “喏,你的专刊。”她把小报往桌上一拍,语气中透着股浓浓的荒谬。

      一缕春正修补破庙,布置陷阱和警铃,闻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编排什么了?是不是说我把哪家房子点了?”

      他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拿起小报,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糟心轰炸。

      目光落在头版那加大加粗、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标题上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惊天秘闻!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代奇侠“春风盗圣”传奇大揭秘!》

      一缕春:“……???”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气出了幻觉。春风盗圣?什么玩意儿?他狐疑地往下看。

      只见那文章开篇便是一通天花乱坠、辞藻华丽到近乎肉麻的吹捧:

      “呜呼!世有奇人,匿于市井,行于暗夜。其身法之妙,如春风过隙,无迹可寻;其心性之高洁,如皓月当空,不染尘埃!此乃何人?唯我‘春风盗圣’一缕春是也!”

      一缕春手一抖,差点把报纸扔出去。春风盗圣?还皓月当空?这帮人吃错药了?

      他强忍着鸡皮疙瘩往下看:

      “……盗圣行事,非为私利,实乃替天行道!前有刘府翡翠白菜,此物乃刘扒皮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盗圣谈笑间取走此物,功德无量!坊间传言偷窃,实乃凡夫俗子谬传也!”

      一缕春:“……”

      再看:

      “……且说前日,侠盗一缕春智勇双全破采花奇案!此等义举,感天动地。分明是侠肝义胆,圣贤所为!”

      一缕春嘴角抽搐。

      文章最后,小编还“语重心长”地加了一段:

      “此前坊间对一缕春大侠多有误解,皆因宵小造谣,蒙蔽视听。我《江湖快闻》秉持公义,今特为其正名!此等心系百姓、武艺超群、智计无双之侠义之士,实乃我江湖之幸!望诸君明辨是非,勿再轻信流言,寒了义士之心!”

      落款处,小编的名字写得格外小,透着一股心虚又急于撇清关系的味道。

      一缕春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茫然,从茫然到荒谬,最后定格在要笑不笑上。

      这……这也太没节操了吧?吹得比之前那些污蔑还要离谱一万倍!

      阿九终于忍不住了,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闷笑声从膝盖里漏出来:“哈哈哈……一缕春……哦不,春风盗圣大人……您老人家……哈哈哈……感天动地……哈哈哈……”

      一缕春被她笑得面红耳赤,他努力绷着脸,但那绿眸里的得意和暗爽几乎要溢出来了。

      嘿!让你们以前瞎写!现在知道本大盗的厉害了吧?他美滋滋地又翻了一页,想看看还有什么好话。

      果然,下面几版全是各种“读者来稿”和“江湖名士点评”,清一色的歌功颂德。

      “侠盗之名,当之无愧!”

      “除暴安良真豪杰!”——匿名女侠

      “轻功盖世,智勇双全!春大侠真乃谪仙也!”

      ……

      各种肉麻的吹捧看得一缕春浑身舒泰,仿佛连身上的伤都不疼了。他正飘飘然,觉得自己离天下闻名的大盗又近了一步时,目光扫到了报纸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豆腐块文章。

      标题朴实得近乎古板:《论盗行》。

      署名:拙见叟。

      一缕春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笔名……除了老古板顾守拙,谁还取得出来。

      以前满城骂他的时候,这个“拙见叟”的文章居然在帮他说好话。

      别人骂他蠢,骂他惹祸,“拙见叟”却写他跳井救人的善心;别人骂他偷东西败坏风气,“拙见叟”又写他专偷恶人,还说什么“虽行小径,心却善良”。

      当时一缕春看到,心里还怪别扭的,觉得这老头真不会看气氛。

      现在,满城都在夸他,把他捧上天了,这老头……他又要唱什么反调?

      一缕春怀着一种莫名紧张的心情,往下看去。文章很短,措辞依旧迂腐,带着一股老学究的酸气:

      “近闻一缕春擒拿采花恶徒,为民除害,此乃义举,当赞。”

      看到这,一缕春松了口气,算这老头识相。

      然而下一句:

      “然,赞其义举则可,誉其‘侠盗’之名,甚至鼓吹其‘盗行’,则大谬矣!”

      “盗者,窃也。无论所窃为何,施与何人,其行终究悖逆伦常,触犯律法,非正道也。他日若有宵小效其行径,以‘侠’之名,行劫掠之实,届时,律法崩坏,人心不古,谁之过与 ?”

      “故,擒贼之功当彰,其盗行本质,却不可不察,更不可倡!望诸君明辨,莫被一时虚名所惑;也望该君迷途知返,早日回头!”

      一缕春捏着报纸,后槽牙都有点发酸。别人都在山呼海啸地夸他是“春风盗圣”“谪仙降世”的时候,只有这个老顽固,顽固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还在固执地、不合时宜地念叨着“盗非正道”,“迷途知返”。

      他应该生气的。可奇怪的是,看着那熟悉的劝告,一缕春心里那点因为被疯狂吹捧而飘起来的感觉,反而沉静了下来。

      这老头,虽然烦人,但至少……始终如一。骂他的时候是真骂,不认同他的时候也绝不因为风向变了就跟着拍马屁。

      算了,一缕春无奈地笑了笑,和这老头置什么气。他正准备闭报起身,一则不起眼的短讯吸引了他的注意:

      “据闻,嵩山派、丐帮、青城派等数位掌门近日齐聚蜀州,似有要事相商。江湖风传,恐与久未召开的武林大会有关。详情如何,本报将持续关注。”

      武林大会?一缕春绿眸瞬间亮了起来。各种武侠小说的画面历历在目,那种高手云集、宝贝扎堆的场合……简直是怪盗的天堂啊!

      “嘿嘿……有戏啊!”他捏着小报,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笑容。之前被吹捧的飘飘然、被顾老头泼冷水的无奈,此刻都被这则消息带来的兴奋取代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报折好塞进怀里,拎着荷叶包的酱肉和刚出炉的炊饼,循着孩童指点找到连翘的茅屋。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一缕春脸上那点得意洋洋的笑,瞬间冻住了。

      他知道连翘穷,可没想到这么穷。

      屋里就巴掌大点地方,一眼能望到头。墙角一张用砖头和破木板垫起来的“床”,褥子薄得透光,洗得发白,却铺得平平整整。

      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倒扣在充当桌子的石头上,旁边摆着几根秃了毛的笔,一小块墨锭。最值钱的大概是墙角那个小瓦罐,里面装着一点点糙米。

      一缕春的目光,最后落在屋子后门那片空地上。

      她蹲在一片相对平整的沙地上,手里捏着一截烧焦的细树枝,正全神贯注地在沙地上划拉着。

      一缕春放轻脚步,绿眸好奇地看向那片沙地。上面写满了字,字迹清秀瘦劲。风不断刮过,吹散边缘的字迹,她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写、修补。

      他屏息看去:

      “灶冷余烬温,呵手对寒更。

      腹空诗反饱,身贱骨偏铮。

      目尽山河瘦,心煎黎庶声。

      寒宵岂独我?化烬济苍生!”

      “咳……”一缕春忍不住轻咳一声。

      连翘闻声抬头,看清是他,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她迅速用脚抹平了沙地上的字迹,只留下几道浅浅划痕。

      “是你。”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脸上没什么表情,“采花贼的事,不必谢我。顺手而已。”

      一缕春却还沉浸在刚才诗句带来的震撼里。他走近几步,绿眸亮晶晶的,看了看那片被抹平的沙地,又看了看连翘被风吹得发红、沾着沙尘的清瘦脸颊:“那诗……是你写的?”

      连翘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风写的。”

      “胡说!”一缕春脱口而出,“你超级有才华的!比太学里那些酸腐老学究强百倍!怎么能……怎么能埋没在这破地方,用树枝在沙子上写?”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不平涌上心头。这样耀眼的才华,怎么能被这样的困顿磋磨?

      “我想帮你!我该怎么帮你?!”

      “才华?”连翘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笑,“在这世道,才华并不能谋生。我靠代写书信、抄账本、缝补浆洗,能够活下去。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看向一缕春,目光坦荡,“你的好意,心领了。但我不需要施舍。”

      一缕春怔住了。他绿眸中的激动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认真的思索。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屋顶,那里的草垛被吹散了一块。

      “那……”一缕春很快有了主意,“我帮你把这屋顶堆起来,再找点泥巴把那个破瓮糊上?省得你接的雨水都漏光了。”

      他指了指那个破陶瓮,笑得狡黠,“这可是我对你深深的感谢……总不能算施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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