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再救“业”指南

　　芝加又做梦了。
　　他是家族的次子，而他的哥哥，芝新，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芝新是那种所有贵族都梦寐以求的继承人，样貌出众，品学兼优，心思缜密，一生顺风顺水。见过他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对着父亲说：“你们家算是后继有人了！”

　　芝新被早早确立为下一任家主。旁支子弟对他毕恭毕敬，家族长辈对他爱护有加。那柄象征着家族传承与力量的珍贵法杖，也理所当然地交到了他手中。

　　但芝加对此毫无异议，甚至打心底里赞同这个决定，毕竟他也是真心喜欢并依赖着这个哥哥。

　　童年时，芝加是出了名的捣蛋鬼，不管是揪下家族老师那为数不多的头发，或是控制不好魔法把房子搞的一团糟，这些都是常事。

　　可芝新从来舍不得重罚这个幼弟。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象征性训斥他几句过后，还总会亲自出面替芝加收拾残局，向被冒犯的人诚恳道歉。

　　再大了点，芝加也懂事了，不再去做让哥哥为难的事情。
　　但他骨子里那份不羁丝毫未减。要他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听那些老掉牙的长篇大论和权谋之道，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准确来说，除了魔法，他对其他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什么权衡利弊觥筹交错，还要学着维系家族间的关系？这种事情有哥哥不就行了吗？

　　长辈们对他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母亲也耳提面命地劝导，说他的天赋完全不比芝新差，为什么就不能有些责任感？让他多学学芝新。
　　芝加撇撇嘴，不以为然。他才不要像芝新一样，整日被条条框框定死在家里呢。

　　所以，当父亲正式宣布芝新为继承人时，芝加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耶耶耶，那他是不是就自由了？以后哥哥当家主掌管家业，他就能心无旁骛地钻研魔法。说不定还能当上个大魔导师呢？到时候荣耀归家，芝新也一定会为他骄傲吧？

　　至于那根法杖……好吧，他确实有一点点眼馋，但那是家主责任的象征。自己没承担那份责任，自然也没资格肖想那份“奖励”，这很公平。况且芝新那么疼他，以后总有机会借来研究研究的。

　　然而，事情却没有按照他的预期发展。

　　往日里友善的伙伴对他爱答不理。那些总爱拉着他一起探讨魔法、切磋技艺的法师朋友，如今见到他，眼神闪躲，言语敷衍，没说上几句就匆匆找借口离开。

　　仿佛一夜之间他就被所有人默契地疏远，环顾四周，竟找不到一个能说几句话的朋友。

　　没关系。芝加想，我去找哥哥总可以吧？芝新一直都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的，不是吗？

　　芝加满怀着期待来到芝新的书房门口，他没有敲门，只是抱着膝盖安静地蹲坐在门外。
　　哼哼，这回芝新肯定要夸我懂事吧？有自己这么善解人意的弟弟，知道不打扰哥哥处理正事，

　　芝加从满怀期待到百无聊赖，眼皮也越来越沉。最后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扇他曾进出了无数次的门都没有打开。

　　直到深夜，巡夜的管家才发现了蜷缩在门口的小少爷。管家轻轻摇晃他的肩膀将他叫醒。

　　芝加意识尚不清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提灯微弱的光线，恍惚间以为是芝新终于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嘟囔着撒娇：“哥……你怎么忙这么晚啊……我等了好久……”

　　“芝加少爷？”管家声音里带着惊讶和尴尬：“您……您不知道吗？大少爷的书房，几天前就搬到主楼东翼去了，这里已经没在使用了。”

　　“啊？”芝加瞬间清醒，睡意全无，“搬走了？可是，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啊？”

　　管家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含糊地岔开话题：“夜深了，外面凉，您快回房休息吧。”他半扶半劝地把还有些发懵的芝加带离了原地。

　　回房间的路上，芝加闷闷不乐，脚步重重地踏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芝新搬书房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告诉他？是因为刚当上继承人太忙，忘记了吗？
　　算了算了，谁让自己这么懂事呢，他决定不计较这件小事了。

　　走到卧房前，他停下脚步，转头问跟在后面的管家：“叔，那我哥现在的书房具体在哪里？”

　　提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光线忽明忽暗，但芝加还是捕捉到了那张熟悉脸庞上的犹豫和纠结。

　　“……叔？”芝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声音有些发紧，“你是不想告诉我吗？”

　　“不是的小少爷！只是……只是芝新少爷刚坐上这个位置，根基还没稳固，家族里、外盯着的人多。您……您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干出什么傻事来啊……”

　　傻事？芝加感觉自己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什么傻事？他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管家的眼睛，对人情绪一向不敏感的芝加突然开了窍。

　　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如同半个亲人的长辈，此刻流露出的分明是对芝新的担忧维护，和对他的防备警惕。

　　他居然是在担心自己会对芝新不利。

　　青春期的少年心思本就敏感，又被亲近的长辈如此揣测，巨大的屈辱感和委屈让芝加涨红了脸。

　　他受伤地愤怒低吼：“我是他弟弟！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芝加愤怒的拍上门，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们兄弟才不像那些为了丁点利益斗得你死我活的贵族！明天他就去找芝新，让那些瞎想的人看看，他们兄弟感情好着呢，自己绝不会给哥哥添乱，更不会唱反调！

　　那晚芝加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天蒙蒙亮时才勉强合眼。没睡多久，他就起身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找芝新。
　　然而却又扑了个空。侍从恭敬地告诉他：芝新天未亮就启程离开王城，前往其他城市处理要务了。

　　芝加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清晨的凉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下次吧。

　　下一次，他扒在会议室窗外，和芝新看了个对眼，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本能地想要扬起一个笑容，对方却不赞同的皱着眉摇头，随即迅速移开了目光。

　　下一次，他在走廊遇见芝新，习惯性地抱住哥哥的手臂，想把头靠在他肩上寻求安慰。“哥，你终于回……”
　　“芝加，”芝新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注意礼仪，很多人在看着。”
　　手落空了，那份熟悉的温暖和支撑感也消失了。芝加僵在原地，看着芝新整理了一下衣袖，在侍从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下一次，他第一次走进厨房，在厨娘惊恐的眼神中连炸了三个锅，总算端出来道还说的过去的甜点。
　　他满心期待地捧着餐盘，等来的却是芝新歉意的眼神，芝新匆匆离开，他当晚要陪同父母参加晚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

　　家族的重心也完全放在了芝新身上，连以前总会因为他“不学无术”而训斥他的母亲，如今对他也是不闻不问。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引导的顽劣幼子，而是一个一个透明人。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带着点别扭和委屈，小声问母亲：“母亲……您最近……为什么都不管我了？”

　　母亲正专注地整理着芝新的礼服，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惊讶。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傻孩子，有你哥哥在呢。他会打理好家族的一切。你呢，只要开心就好了。”

　　但我不开心，一点也不。

　　他沉寂下来，成天到晚窝在图书馆里，晚上也不回家，吃食随便糊弄一下，用清洁术代替沐浴。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

　　他也幻想过芝新会在某一天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弟弟，或者父亲母亲会意识到他们好久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了。

　　但是没有。

　　而与之相对的，是他日益增进的魔法造诣。

　　他沉迷于元素力的流淌，咒语的吟唱共鸣，痴迷于强大魔法成型的爆发力。那些玄妙的能量流淌着在他的指尖，就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而他也不再是无人在意的影子。

　　终于，芝加不再满足于常见的魔法，他不可避免地被另一种被世人厌恶，被光明遮蔽，但更为强大的黑暗魔法吸引。

　　就像黑墨滴入白色染缸，芝加身上的暗元素根本瞒不住同为法师的芝新。

　　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芝新坚持认为芝加是被不知名的暗法师蛊惑，他强硬的想要带芝加去圣廷洗礼。

　　而芝加则对着芝新恶语相向，他恶劣的问：你这时候倒是记起了我这个弟弟？是因为有我这么个混账兄弟，怕会给您这样高风亮节的未来家主沾染上污点吧？

　　他在芝新受伤的错愕眼神中冷笑连连：“大可放心，家主大人，你不干涉我，我也就不会为家族蒙羞。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王城，去到真正适合我的地方。”说完，他抓起手边几本重要的笔记，转身就要走。

　　“芝加！等等！你不能……”芝新慌了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芝加的肩膀，却猝不及防被对方身上的魔法护罩弹到一旁。待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芝加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芝新推掉了作为继承人所有的事务，无论大小，态度强硬得前所未有。当族中长老们以家族利益为由试图阻止他时，他甚至不惜动用武力，与几位实力强大的长辈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这才换来了暂时的妥协。

　　他一刻不停搜寻芝加的踪迹，跑遍了王城所有可能藏身之所，动用了家族的情报网，甚至求助于一些隐秘的渠道。
　　然而，芝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当芝新每一次捕捉到线索，赶到时都只扑了个空。

　　芝新不得不去求助王宫的大魔导师。
　　最后，他在街上堵住了正在购买食物的芝加。

　　芝新本来想先将人带回去，好好谈谈，可芝加仿佛被什么蒙蔽了心智，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芝新的怒火在争吵中节节攀升，而当芝加说出“我要投向黑夜教会”时，怒火彻底吞噬了芝新的理智。

　　而在芝加眼中，自己这个生分已久的哥哥，是当他学习黑暗魔法威胁到了家族名声时，芝新才终于想起自己这个弟弟，忙不迭地来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劝他回头是岸。

　　长久以来积攒的委屈化作薪柴，烧光了他的理智，芝加口不择言的吼道自己要“堕夜”。

　　芝加将话说出口后自己也愣了一下，听着周围人的一片哗然，他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不该……但再多的情绪都在芝新朝他举起法杖时化为乌有。

　　强大的魔法碰撞，逸散的能量波及整条街道。芝新经验老道又有法杖加持，而芝加的暗魔法攻击性极强，纯粹的元素力又弥补了经验的差距。

　　两人势均力敌的僵持让暗魔法扩散地越来越快。普通法师又无人敢上前，直到金发圣骑士赶到，才强硬地压制住两人。

　　他们被齐齐送往审判银枢，芝加被压上审判庭，那些个审判官交头接耳中就定下了他的罪责。而他亲爱的哥哥明明是先出手的那一方，却被家族保下。

　　芝加死死盯着旁听席上的芝新。他的哥哥沉默良久，终于转过头，声音疲惫而陌生：“你变了，芝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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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变了？

　　芝加忽然感到荒谬的可笑，他也确实笑出了声。青年尚且青涩的声线吐出癫狂的笑声，伴随着秘银镣铐的断裂声回荡在整个审判庭。

　　铺天盖地的黑色侵蚀着世界。

　　光线被吞噬，惊呼被淹没。在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中，芝加一步步走到昏厥的芝新面前。

　　芝加看见自己俯下身，指尖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芒，自己用一个简单的治愈术将对方堪堪唤醒。

　　随后他迎着芝新的目光，面无表情。芝加抬起脚，慢慢地、坚定地，踩了下去。

　　“咔嚓——”

　　法杖应声折断。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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