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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诀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余温的的房间窗外积起了薄薄一层白。陆川是被冻醒的,他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条未完成的米白色围巾,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像是余温从未离开。
他缓缓睁开眼,窗外的天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那片晕开的泪痕上。
他起身时,骨头发出轻微的声响,浑身酸痛得像是被碾过。阳台上,余温种的多肉植物沾了些雪粒,叶片蔫蔫的,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拂掉雪粒,又拿起喷壶浇了点水——这是他第一次照顾这些植物,以前都是余温每天细心打理,一边浇水一边跟它们说话,说“要好好长大呀,等陆川回来给你们拍照”。
陆川的手指拂过多肉肥厚的叶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就像那天触碰余温的脸颊时一样。
他忽然想起,余温曾经说过,这些多肉像一个个小胖子,很顽强,就算她忘了浇水也能活很久。“就像我一样,”她当时笑着说,“就算你不在身边,我也能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来。”可她终究没能等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夏琳发来的消息:“陆川,外婆今天精神好多了,能吃点流食了,医生说下周可以出院,回家静养。”
陆川回复了“好”,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又敲下一句:“麻烦你们多照看一下外婆,我晚点过去。”
他走进卧室,衣柜里还挂着余温的衣服。左边是她的裙子和外套,右边是他的衬衫和西装,像是他们从未分开过。
他伸手拿起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那是他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冬天几乎天天穿。开衫的领口还残留着她身上的味道,陆川将脸埋进去,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他想起去年冬天,他们一起去逛庙会。那天人很多,余温紧紧挽着他的胳膊,怕走散。街边有卖糖画的,她指着一个兔子形状的糖画眼睛发亮,他笑着给她买了,她小心翼翼地举着,舍不得吃,说“要带回家收藏起来”。逛到傍晚,天越来越冷,她缩了缩脖子,他便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戴上,又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陆川,你手好暖,”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有你在,冬天一点都不冷。”可这个冬天,没有了她,连阳光都带着寒意。
陆川收拾了一些余温的遗物,大多是她的笔记本、照片和那条未完成的围巾。
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纸箱里,又将衣柜里她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防尘袋——他不想让这些充满回忆的东西蒙上灰尘,就像不想让余温的痕迹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医院里,外婆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余温的照片,照片上的余温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笑得一脸青涩。看到陆川进来,外婆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川,”她轻声说,“温温最喜欢的就是冬天,她说冬天有雪,有火锅,还有你……”
陆川走到床边,握住外婆的手,她的手依旧枯瘦,却比之前暖和了一些。“外婆,”他声音沙哑,“等您出院了,我们一起去看雪,就像温温以前想的那样。”
外婆点点头,泪水掉了下来:“好,我们一起去。温温在天上看着呢,她肯定也想看到我们好好的。”
夏琳和吴月也在病房里,她们正在给外婆削苹果。看到陆川,夏琳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吃点东西吧,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陆川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却没什么味道。他看着夏琳和吴月,她们的眼睛依旧红肿,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谢谢你们,”他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吴月叹了口气,“温温是我们最好的朋友,照顾外婆也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你别一个人扛着。”
陆川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余温不在了,但她留下的温暖还在,这些关心他的人,都是余温留给她的礼物。
外婆出院后,陆川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住处。他辞去了原来的工作,换了一份离家近的,这样可以随时照顾外婆。每天下班回家,他都会给外婆做饭、陪她说话,就像余温以前做的那样。
他还学着织围巾,拿起余温没织完的毛线和针,一点点摸索。刚开始,针脚歪歪扭扭,手指还被针扎破了好几次,鲜血滴在米白色的毛线上,像一朵朵刺眼的花。可他没有放弃,每天晚上,等外婆睡了,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借着灯光织围巾。
他想起余温视频时跟他炫耀起针的样子,想起她笑着说“等我织完,你冬天就不会冷了”,泪水就会不自觉地掉下来,滴在毛线上。
春天来临时,围巾终于织完了。米白色的毛线,针脚依旧有些笨拙,却比余温织的那一半整齐了许多。陆川把围巾围在脖子上,瞬间感受到一股暖意,仿佛余温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脖颈。
他带着外婆去了余温的墓地。墓碑上,余温的照片依旧笑得明媚,眼角弯成了月牙。
陆川把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又把那条织好的围巾轻轻放在墓碑上。“温温,”他轻声说,“围巾织完了,很好看,也很暖和。我带着外婆来看你了,她很好,你放心吧。”
外婆蹲在墓碑前,轻轻抚摸着余温的照片,声音哽咽:“温温,你在那边要好好的,没有病痛,没有寒冷。外婆会好好活着,替你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小川成家立业。”
陆川站在一旁,看着墓碑上的余温,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余温永远活在他的心里,活在那些温暖的回忆里。他会带着对她的思念,好好照顾外婆,好好生活,就像她希望的那样。
后来,陆川经常会去余温的出租屋,打理那些多肉植物。那些植物在他的照顾下,长得越来越茂盛,叶片肥厚饱满,充满了生机。他还会把余温的笔记本拿出来翻看,看着那些稚嫩的字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笑起来眼角弯弯、声音软软的女孩。
每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陆川都会带着外婆去看雪。他会围上那条米白色的围巾,牵着外婆的手,走在雪地里。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冰凉刺骨,可他心里却暖暖的。他知道,余温就在身边,和他们一起看着这场雪,看着这个她曾经热爱的世界。
那条未完成的围巾,最终被陆川织完了。它不仅仅是一条围巾,更是一份思念,一份承诺,一份跨越生死的爱恋。而陆川的世界,虽然永远失去了余温带来的那份炽热的温暖,却因为这份思念,多了一份绵长而坚定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他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川依旧会时常想起余温,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温暖时光。他知道,这份思念会伴随他一生,而他也会带着这份思念,好好生活,因为他知道,这是余温最想看到的。
冬阳再次升起时,陆川站在窗前,看着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围上那条米白色的围巾,嘴角微微上扬——他仿佛看到,余温站在阳光里,对着他笑,眼角弯成了月牙,声音软软地说:“陆川,你看,冬天的阳光,真的很温暖呢。”
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陆川坐在书桌前,指尖摩挲着那条米白色的围巾。围巾的针脚前半段歪歪扭扭,带着小姑娘的笨拙,后半段却沉稳规整,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补完的。
桌角的玻璃罐里,装着余温没织完的毛线头,还有她不小心掉落的几根长发,浅棕色的,软软的,像她说话时的语调。
外婆在客厅里听着戏曲,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雨声,冲淡了些许沉寂。自从搬来和陆川同住,老人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再也不提从前的事,偶尔看着窗外的夕阳发愣,手里会无意识地摩挲着余温小时候戴过的银镯子。
陆川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潮湿的风裹着泥土的气息涌进来。楼下的花园里,几株玉兰开得正好,白得像雪,像余温葬礼上那些簇拥着她的白菊。他想起去年春天,余温拉着他来这里看花,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踮着脚去够最低的那朵,裙摆被风扬起,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陆川你看,”她举着那朵玉兰冲他笑,“这花和你送我的发夹好像。”
他那时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没你好看。”
余温的脸瞬间红透,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那些洁白的花瓣。陆川的眼眶微微发热,他抬手关上窗,将那些翻涌的回忆隔绝在玻璃之外。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夏琳打来的。
“陆川,”夏琳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你还记得余温之前一直想去的那个孤儿院吗?我们今天过来做义工,院长说,余温资助的那个小女孩,今年考上重点初中了!”
陆川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喉咙发紧:“真的?”
“是啊,”夏琳的声音染上笑意,又很快低了下去,“那孩子说,一直记得有个漂亮姐姐,总给她讲故事,还说要等她考上初中,带她去吃火锅。我们今天带她去吃了,她还念叨着,要把好吃的分给姐姐……”
陆川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围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余温做过的那些事,从来都不会刻意说出口。她总是这样,默默的,把温暖分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却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藏在自己心里。
挂了电话,陆川走到客厅,外婆已经关掉了戏曲,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相册。看到他过来,外婆朝他招招手:“小川,你过来看看,这是温温小时候的照片。”
陆川走过去,坐在外婆身边。相册的扉页,是余温三岁时的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色的小棉袄,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笑得一脸灿烂。
“这是她三岁那年,第一次下雪的时候拍的,”外婆的声音带着怀念,“她从小就喜欢雪,看到雪就往外跑,冻得小脸通红也不肯回来。”
陆川翻着相册,一张张照片记录着余温的成长。从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到青涩的少女,再到后来,笑靥如花的模样。照片里的她,总是笑着的,眼睛弯成月牙,像一道温暖的光。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余温和他的合照。那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冬天,在公园的雪地里,他搂着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怀里,手里举着一个兔子形状的糖画,笑得眉眼弯弯。
照片的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陆川,冬天有你,很温暖。
陆川的手指拂过那行字,泪水滴落在相册上,晕开了墨迹。
“温温这孩子,”外婆叹了口气,眼眶泛红,“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她走了以后,我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还在喊我外婆……”
陆川握住外婆的手,声音哽咽:“她一直在,外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天晚上,陆川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那个飘着雪的冬天,余温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站在雪地里冲他笑。她的手里拿着一条米白色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
“陆川,”她朝他挥手,“你看,我织好啦,快过来试试。”
他快步走过去,余温踮起脚尖,把围巾围在他的脖子
上。围巾很暖,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暖和吗?”她仰着头问他,眼里满是期待。
“暖和。”他点点头,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软软的:“陆川,我等了你好久哦。”
“对不起,”他抱着她,声音哽咽,“我来晚了。”
“没关系呀,”她笑着,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我知道你会来的。”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一场永不落幕的雪。
陆川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条米白色的围巾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雨停了,阳光明媚,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楼下的玉兰花开得更盛了,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下微微摇曳,像一个个跳动的精灵。
陆川拿起手机,给夏琳发了一条消息:下周,我们再去一次孤儿院吧。
他想,他要替余温,把那些没来得及做完的事,一件件做完。他要替她,把那些没来得及给的温暖,一点点传递下去。
他还要带着外婆,去看遍这个城市的每一场雪,去吃遍余温喜欢的每一家火锅店。
他知道,余温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热爱的世界。
冬日的寒意早已褪去,春风拂过窗台,带来了草木的清香。陆川的指尖,还残留着围巾的温度,那是余温留给他的,永不消散的,冬阳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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