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会在

　　同样怔在原地的，还有陆杨。
　　这场景，宛如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七年的时光瞬间从二人眼前哗哗掠过，七年，仿佛只是一刹那，又仿佛已经是沧海桑田。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七年了，陆杨成熟了很多，脸部的棱角更加鲜明了，青色的胡茬让他显得有点沧桑。晴朗也出落得更加大方了，她上衣穿着短袖T恤，下身穿着傣族的水桶裙，俨然一个傣族少女。
　　“快来吃饭呀！”姐姐喊晴朗。
　　“哦哦，来了。”
　　晴朗回过神，赶快坐到烧烤架子旁边，假装镇定地帮大家烤食材。
　　“真的是你！”陆杨追上来。
　　“今天上午在寺庙拍摄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认识啊？”徐霄问陆杨。
　　“嗯。”两个人同时回答。
　　然后是漫长的寂静。
　　还好傣族美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沉浸在美食中，没人顾得上陆杨和晴朗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来做论文的。”晴朗说。
　　“这些年，你还好吧？”陆杨问。
　　“如你所见。”
　　“你......”
　　突然，晴朗的手机响了，是夏天。
　　晴朗跑到一边去接电话，“喂？我早就到了，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嘛。这里有时信号不太好，我都挺好的。不能上网啊，上网要到会计家，只有她家有网络，还要十几天才回呢，嗯嗯，挺好的，你怎么这么啰嗦啊。”晴朗笑了。
　　陆杨看着晴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你男朋友？”陆杨小心翼翼地试探。
　　“夏天。”
　　“夏天是你男朋友了？”陆杨追问，语气明显着急。
　　“未婚夫。”
　　“晴朗，你是故意气我吗？”
　　“我为什么要气你？”
　　“后来，后来我和梁恬分手了。”
　　“哦，我知道啊，这事儿大家不是都知道吗？”晴朗始终淡淡的，“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晴朗，七年了，我找了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以什么立场见你？”
　　“陆杨，过来吃饭啊！”徐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把陆杨喊过去。
　　晴朗一边烤肉，一边想起了六年前。

　　复读那一年，晴朗卯足了劲儿学习，手机不开，电脑不用，切断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除了周末回家。
　　高考估分后，晴朗发现至少能比第一年提高40多分，够到一本线也是有可能的，可选择的学校范围比第一年多了不少。
　　晴朗打开沉睡在抽屉里的手机，等待着海量信息的涌入，但收到的第一条信息却是，“您的手机已欠费停机。”
　　晴朗跑到楼下一口气买了好几张充值卡，回家把几张卡的金额全都充了进去。再次开机之后，果然，海量的信息冲了进来。
　　晴朗快速滑动手机，大多数是许星辰、夏天和陆杨发来的。
　　除了问她在哪儿，就是问她在哪儿，其实后来夏天找到了晴朗，这是后话。
　　这其中大部分短信，是陆杨发来的。
　　“你到底去哪了，看到短信回复我一下。”
　　“我又来到上次和你看海的地方，这次放孔明灯，顺利升空了。”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就说一句话，你回复我一下。”
　　“我快开学了，你来送送我吧，说一句再见也行。”
　　“还好夏天找到了你，我是后天上午的火车。”
　　“我在你学校门口啊，你能收到短信吗？出来一下好吗？”
　　“开学了，我们宿舍四个人，还有一个也是阳城的。”
　　“这里一切都是新的，还不习惯，晚上也睡不着，给你打电话还是关机。”
　　“今早又看日出了，要是你也在该多好。”
　　“昨天见到梁恬了，还去参观了他们学校，比我们学校漂亮多了，食堂的盖浇饭也好吃。”
　　“大学里每天都是一个人，大家都是自己安排自己的事，没人陪我打游戏了啊。”
　　“今天摄影课的老师特逗，讲了他拍纪录片的事，好想讲给你听啊。”
　　“晴朗，你什么时候开机啊，开机要回我。”
　　......
　　晴朗合上手机，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想见到陆杨，下一刻就想见到。
　　晴朗坐上前往龙城的车，一路上，把陆杨的短信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她想告诉陆杨，这次也可以考虑龙城的学校了，甚至可以报龙城大学。晴朗设想了一万种见到陆杨的场景，她期待陆杨也和她一样高兴。
　　下了车，晴朗直奔陆杨所在的学院，她给陆杨打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她一路打，一路找，教室里没有、附近的食堂没有、图书馆也没有。晴朗来到操场上，从很多迎面朝她走来的人群中逆流而上。
　　“嘟——嘟——喂？”
　　就在电话接通的下一秒，晴朗看到陆杨，梁恬挽着他的手臂，二人说笑着从校园的林荫小道上走了过来。
　　这可怎么办啊，晴朗没设想过这个场景。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该后退吗？还是转身逃跑？要不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吧，反正都是同学！我该用什么语气呢？他要是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怎么说呀？”
　　晴朗的大脑飞速运转，一刻也没停下来。
　　“你们好啊。”嘴巴比脑子快，晴朗先开口了。
　　“晴朗？！”陆杨明显慌了，他抽出被梁恬挽着的胳膊，但身体还呆在原地。
　　“你怎么来啦？”梁恬问。
　　“哦，”晴朗挠挠头，“考完试了，来看看你，你们。夏天也要来的，他正好期末考试，我就先来了。”晴朗撒谎了。
　　“今年考得怎么样呀？”梁恬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晴朗的胳膊。
　　“还行，还行。”
　　“你来了，我们太开心啦，走啊，咱们晚上吃一顿去！”
　　梁恬大方地邀请晴朗一起去吃饭，三人来到校门口的一家火锅店。
　　晴朗找了个空档，借口去上洗手间，其实是给夏天打电话。
　　“喂！祖宗，你开机啦！考得怎么样啊！”夏天在电话那头嚷嚷。
　　“你先跟我说说，陆杨和梁恬是怎么回事？”晴朗气愤。
　　“你怎么刚开机就说这事啊？你在哪？你来找我啦？别动啊，我去学校门口找你！”
　　“别来！我在龙城。”
　　“你去龙城干嘛啊？”
　　“我问陆杨和梁恬是怎么回事？”
　　“这个......”夏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回来，回来我告诉你。”
　　晴朗忿忿地挂了电话，回到餐桌上。
　　陆杨望着晴朗从卫生间一直回到餐桌上，他从看到晴朗，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还是梁恬先打破平静，“一路上都饿坏了吧，快点吃吧。”
　　“谢谢啊，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对了晴朗，你今年想报什么学校呀？”
　　“还没想好呢。”
　　“今年估多少分？”
　　“还行吧，运气好的话，能过一本线也说不定。”
　　“那不错啊，能选择的范围挺大的。”
　　“嗯。你们要不给我介绍介绍，龙城的学校怎么样？”
　　“你想来龙城？”陆杨首次开口了，眼神也终于透露出焦急。
　　“先了解一下。”晴朗回复得很官方，她低下头，回避了陆杨的目光。
　　梁恬介绍了一些龙城学校的情况，她的建议是，可以选择龙城大学或者龙城师范。
　　“你觉得呢？”晴朗看着陆杨。
　　“你不是要报主持专业吗？这些建议应该对你没什么用吧。”陆杨说。
　　晴朗没回答。
　　“对了陆杨，你当初怎么选了新闻啊？”梁恬突然问陆杨，“我之前都没问你。”
　　“对新闻摄影比较感兴趣。”陆杨说。
　　陆杨此刻真想抓住晴朗，好好质问她为什么来到龙城，是不是想报龙城的学校，是不是自己发的那些信息她都收到了，是不是她也想他了，就像自己一样！
　　可是，他该用什么立场，来支持自己的行动呢？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晴朗问。
　　终于到这个问题了。
　　这次轮到陆杨低下头。
　　“差不多半年多了吧，对吧陆杨？”梁恬说。
　　陆杨不回答。
　　“哦，那挺好啊。”晴朗说。
　　一顿饭吃的无比尴尬，终于吃完了。
　　“谢谢你啊，恬恬。你们先回吧，我要也回去了。”
　　“今晚就走呀？这么晚了，要不住我们宿舍吧？”梁恬问。
　　“没事，不用麻烦了，你们先回学校吧，不用送我了，公交来了，我走啦，拜拜！”
　　晴朗火速跳上公交车，再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看着晴朗上车了，陆杨对梁恬说：“不早了，我也送你回去吧。”
　　陆杨打了个车把梁恬送回学校，看着她进了校门，他转身对司机说：“师傅，去火车站！”

　　谢天谢地，一路畅通。
　　陆杨下了出租车，就拔腿狂奔，他快速扫了一眼开往阳城的火车在哪里候车，然后直奔候车大厅。
　　快放暑假了，候车大厅里的学生熙熙攘攘，突然他听到广播提示，开往阳城的列车正在检票，他赶快到检票队伍里搜寻晴朗的身影。
　　检票队伍里没有，开往阳城列车的候车大厅里没有，附近的餐厅里也没有。
　　陆杨要崩溃了，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把晴朗弄丢了。
　　就在他气喘吁吁跑不动的时候，突然，他看到角落里的晴朗站起身，慢悠悠地朝检票队伍的末尾走去。
　　“晴朗！”陆杨大喊一声，生怕不叫住她，又会找不到她。
　　晴朗愣在原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陆杨朝自己跑过来。
　　没等晴朗说话，陆杨一把将她揽入了怀里。
　　“晴朗，你不要再走了！这次我绝不让你走了！”
　　晴朗想挣脱，但陆杨抱得有点紧。
　　广播里再一次催促，前往阳城的列车马上就要开了。
　　晴朗用力挣脱出来。
　　“你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梁恬的男朋友吗？”
　　陆杨没说话，他没法解释。
　　“不过，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毕竟咱们也没发生什么。”晴朗拿起背包，继续朝检票队伍走。
　　陆杨一路跟着，一路说着：“对！很多话是没说明，那时候我怕耽误了你高考，怕和你的未来没什么交集。我努力学习，觉得起码要上个大学，才有资格跟你谈未来，现在我读大学了，未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不是吗？！”
　　晴朗突然站住，陆杨也一个急刹车，“你说的没错，没有那么难，可是现在的局面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你听我解释！你给我点时间好吗？”陆杨几乎恳求。
　　“我不想听你怎么说，我已经看到了你是怎么做的！”晴朗觉得委屈，又不知道为何委屈，可能是她想象中的陆杨与现实中的陆杨没有重合，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既好笑又无奈。
　　晴朗转身要走，陆杨拉住她，她甩开他，然后径直向检票口跑去。
　　陆杨没有车票，被拦在了闸机外。
　　看着晴朗越走越远，陆杨企图跳过闸机，被安检人员拦了下来。

　　进站后的晴朗临时改变了行程。
　　她一个人来到滨城的海边，想静一静。
　　她想到，去年陆杨也曾一个人来到这片海。
　　原来，同一片海一个人来和两个人来，竟是两种不同的样子。
　　海风还是黏黏答答的，耳机里还是原来那首歌。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为什么你不在，为什么你没回来......”
　　当她看到陆杨发来的短信，她竟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原来当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时候，许多话都不用说得很明白。可是，她竟然看到陆杨和梁恬手挽着手，她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那个画面，不断确认，却又不断怀疑。
　　这是真的吗？这到底是是为什么？

　　回到阳城，晴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夏天。
　　冰淇淋店。
　　“来来来，吃点冰淇淋降降温。”夏天买了两份香草味的冰淇淋，一份递给晴朗。
　　“不吃！”晴朗还在生气。
　　“吃点吃点，你最喜欢的香草。”夏天又把冰淇淋往前推了推。
　　晴朗这次真的生气了，一直没吃，夏天也不敢吃。
　　“说吧。”晴朗开始发问。
　　“说什么呀？”夏天还想再装一会儿傻。
　　“你说呢！”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陆杨的事？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我还不关心你，我爸都快成你的御用厨师了！你快点说呀，陆杨怎么跟梁恬在一起？”
　　“他跟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我......”
　　“他就一渣男！”
　　“什么渣男？他渣谁了？”
　　“他渣了......”
　　夏天回避了这个话题，如果现在告诉晴朗陆杨曾喜欢她，她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回陆杨吗？况且他自己还没有表白，现在不是表白的好时候。
　　夏天接着说：“去年高考结束以后，你不是闭门不见嘛，我到处去找你，听说陆杨也跑到海边去找你，没找到。我和他不一样，我用脑子找，他用体力找。”
　　晴朗瞪了他一眼。
　　“好好，不贫，接着说。我决定死磕老晴，你总不能凭空消失吧，我去找他，给他带了点好烟，缠着他问你到底报了什么学校，他熬不过我，说你什么学校也没报，我当时就不相信！后来老晴拗不过我，告诉我你提前批次落榜了，我猜你肯定是复读了。我一查，阳城复读的学校也就那几个，才找了两个就把你找到了。你说说你，复读就复读呗，连我也不见了！找到你以后，我就告诉许星辰了，陆杨，估计是许星辰告诉他的吧，反正我没跟他说。”
　　“我让你说这个了吗？”晴朗又要着急了。
　　“好好，重点来了。嗨，我也不知道什么重点啊！我们班苏一航不是考上龙城大学了嘛，今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去龙城找他玩儿的，在新天地，看到陆杨和梁恬了，他俩挽着手，关系还不明显嘛！后来，也听别的同学说起过他们的事，算是印证了我的判断。”
　　晴朗望着窗外，觉得脑袋嗡嗡的，小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对着晴朗的脑袋吹，也没把她吹得清醒一点。
　　夏天在说什么她也听不到了，窗外的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就像按下了了快进键。
　　“晴朗？晴朗？”
　　晴朗回过神来，“你今年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或许能够上一本线。”
　　“太好了！晴朗，报特长的话，阳城大学稳了！就算不报特长也够阳城师范了！”
　　“嗯。”晴朗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索性抓起面前的冰淇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掉眼泪，会觉得嘴里像塞满了棉花一样，食不知味又难以下咽。晴朗吃着吃着，眼泪吧嗒吧嗒往冰淇淋杯子里掉。
　　晴朗吃着，夏天陪着，一杯又一杯。
　　“不够！再来两杯！”
　　“好嘞”，夏天二话不说，完全配合，香草、咖啡、菠萝、柠檬，几乎所有的口味都吃了一遍。

　　可能是冰淇淋吃多了，当天晚上，晴朗上吐下泻，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吓得她爸妈赶紧带她去医院，化验结果：急性肠胃炎，另外合并大姨妈，怪不得那么疼，折腾了整整一夜。
　　第三天，晴朗晕晕乎乎在挂水的时候，猛然惊醒，坏了，今天是提前批次志愿报送的最后一天。晴朗一看表，完了，应该截止了。
　　晴朗赶紧给夏天打电话，让他帮忙问一下，但是，很遗憾，提前批次的志愿报送已经结束了，这意味着，晴朗这一年无法再填报播音主持专业了。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当你一心一意想得到什么，就偏偏无法得到。
　　比如晴朗，几天之内就失去了两件人生大事。
　　没人知道她报人类学专业的心路历程，偶然问到她，她总会说：“我想研究一下人类这种生物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
　　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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