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0、……
厌统领发现了谢回。
这人大白天的,怎么跑天牢这来了。
厌统领见谢回盯着自己手中带血的皮鞭,明白了谢回此刻正在想什么,嗤笑一声,率先开口:“谢世子这是来确认里面那位死没死么?确实,里边那个一死,就能让瞻京卫连坐。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厉害,厉害。”
谢回听着厌统领嘲讽的语调,无法反驳。他不欲与厌统领口角,移开目光,打算绕开厌统领往里走。
厌统领身体一挪,挡在他身前,凉凉道:“瞻京卫的地方太脏了,谢世子进去,怕是会沾染晦气。”
谢回扫了一眼厌统领手中之物,问道:“对他……用刑了?”
厌统领不置与否,说道:“陛下命我稍作审问。所以,世子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谢回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让开。”
厌统领毫不退缩,直视谢回的眼睛:“那请问谢将军是以什么身份进去探监呢?侯府世子爷?南州将军?还是……上都护的政敌,害他沦落至此的长公主党羽?”
谢回顿了顿,答道:“自然是……萧归的师父。”
这答案让厌统领一愣,他忍不住冷笑出声,平复一阵,才说道:“从来没有听说他居然还有你这么个师父!如此师徒之情,真叫我大开眼界,长见识了。”
谢回重复一遍:“让开。”
厌统领默然,盯了谢回半晌,走开一步:“那便……请吧。”
那瞻京卫统领说的没错,天牢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狭窄逼仄的通道,只能同时允许一个人单向通行。单是走在这样的地方就让人身体不适。
里面过于灰暗,只有狱卒手里提着的油灯作为光源。可这光源又被狱卒身躯遮挡,谢回走下阶梯时差点绊了一下,着实是看不清路。
这还是谢回第一次来南州关押重犯的地方。
无光,又不透风。
他的病要如何才能好。
如果真的这样死去,也太折辱他了。
谢回心里紧了紧,生出几分愧欠。
走到里面的廊道后,稍微开阔一点。引路狱卒将手中油灯递给谢回,说道:“世子爷,前面便是了。”说着,狱卒又递了一条干净的维巾给谢回,说道:“这是防疫的维巾,世子还是戴上比较好。”
谢回道过谢,戴上维巾。他提着灯,看到这一层只有最里面那间躺了人。
这么大个牢房,只有最里头铺了被褥。谢回心下了然,想必瞻京卫并不想萧归死,没有用刑。
缓缓走进。
初春化雪是难受的时候,湿冷刺骨。牢狱内仅有谢回手中光源,灯烛跳跃,火光在铁栏间游动,爬上蜷成一团的被褥。
谢回闭了闭眼,移开目光,不忍再看。
他与萧归接触不多,每每见他,都能感受到萧归身上带来的十足的压迫感。
东阁之事的浴血奋战,尚书之死的狠厉阴冷。哪怕是在朝堂上被冠以谋反罪,萧归总也是笑着,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那样的一个人,如何会这样。
谢回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蜷成这么一小团的被褥中,会是朝堂上那位翻云覆雨的上都护。
是他所害。
谢回平复思绪,将目光重新移回那一团被褥上,仔细一看,那团被子竟在微微颤抖。他心里一疼,缓缓走近两步,侧耳一听。
有什么声音细如蚊鸣。
“冷……”
“谢回,我好冷……”
谢回瞳孔微睁,想起了什么。
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兴致来了,带了一个小孩夜捕流萤。
小孩子贪玩,耗完了精力就犯困。
星河载舟,一小团窝在他身边,非要听他一句句地念诗,又黏着他解释词意,乖巧极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谢回念道,身旁却没了声响。
低头一看,小孩伏在他的膝上,昏昏欲睡,嘴里还念叨着,声音细极,谢回凑近一听:
“谢回,我冷……”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
同一个人,嘴中念的仍是他的名字。
谢回如遭雷击,退后两步,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一声巨响。
谢回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又听见那团被褥中咳嗽声渐起,更加手足无措。
萧归醒了,咳嗽着,勉强支撑起身子,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厌统领。现在什么时候了,又喝药了么。”
谢回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勇气出声,隔着铁栏,沉默地望着里面那个虚弱的身影。
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复,萧归捂着嘴又咳嗽起来,几近呕吐。
他弯下腰,将脸埋在枕中,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再次坐起,声音比方才还哑:“厌……咳咳……咳咳……”
谢回扶起椅子,将提灯置于木桌上,终于出声:“……不是他,是我。”
萧归眯起眼,仔细确认:他是病出幻觉了?谢回怎么会来这?
他甩甩脑袋,靠在墙上,捂着嘴,沉闷地咳了几声。
又传来脚步声,是狱卒带着药罐药碗药粥走近。狱卒将提笼放到桌上,对谢回说道:“世子,厌统领说,既然您是他师父,您来了,自然是该您负责照顾。”
……啊。
真的是谢回来了。
萧归听到狱卒的话,才抬眼去立于桌边的人。
啊,谢回。
谢回点了点头,狱卒便溜之大吉,将这烂摊子留给谢回。
谢回抬起药罐,倒入碗中。飘散出的腥苦味,隔着维巾都让谢回感到难受。
谢回推开门,捧着碗走入,与萧归对上视线。
萧归似乎精神比方才好些,从被窝里坐起身,对他伸出手:“有劳。我自己来就好。”
谢回无言,递上药碗。萧归接药碗时碰到他的手,是那样的冰冷。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由着萧归拿走。
萧归喝了一口,似乎被烫到,皱着眉,吹了吹水面,慢慢的一口一口咽进。
喝完了药,又该喝粥。
闻到粥的味道,萧归脸色分明比方才喝药的时候还差。谢回给他舀了一些,递给萧归,萧归满脸写着抗拒地……接过去了。
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没有人会心疼他的难受。从前是这样,如今也该习惯了。
只有喝药才能好。只有喝粥才能好。
萧归咽下一口一口腥稠,那飘着肉末的白粥在他嘴里,好似生啖血肉一般的腥臭。他有好几瞬反胃感涌上,又不想在谢回面前流露脆弱,只能憋着一口气,强硬地将呕吐欲压下喉间。
终于解决完让人难受的东西,萧归强撑着,笑笑,客气道:“世子殿下,多谢。”说完,做了两遍吞咽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将喉间痒意吞落腹中。
谢回听着这一声“世子殿下”,敛眉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肯定的语气。
“嗯,我都知道了。”萧归回道。
是毫无波澜的语气。
谢回没有办法矫情地询问“你怨恨我吗”,也说不出“我没想到会这样”。考虑半天,只憋出两个字:“抱歉。”
萧归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对谢回说:“世子殿下,离下官远些为妙,不要沾染了病气。以后……也不必来了。”
谢回手指颤了颤,隔了一会儿,才讷讷地回了个“好”字,逃跑似的离开了,连提灯都忘记带走。
谢回一离开,萧归终于强忍不能,爬了两步,跌落在地,还顾不得疼,便抱着床边的木桶呕吐起来。
不可以吐……这是……药。
萧归强忍一下,又吐一口;强行止住呕吐动作,又吐一口。终于,方才喝进去多少,现在都吐了个干净。
萧归突然觉得好难过,为什么自己这么软弱,连身体都控制不住;一会又觉得特好笑,觉得自己忍一下吐一口的行为十分滑稽。
胃里终于什么都不剩了,嘴里只有酸腥的泔水的味道。萧归扯过床边狱卒为他准备的擦巾,擦了擦下巴的口涎。
吐干净了,好受了。
他抬头一望,突然瞧见了谢回遗落在桌上的那盏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