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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千漉把扫帚靠在廊边,小跑着过去。
路上千漉回忆出,崔昂好像说的是“站住”这两个字。
千漉进去前,拍了拍身上的灰,迈进书房,垂首立在门边:“少爷。”
崔昂嗯了声,屈指,在案上叩了叩。
千漉看去,桌上摆着一壶茶,杯已见底,顿时会意:“少爷,我这就去换壶热茶来。”
心想,一定是自己扫地太投入了,崔昂来了都没听见。
出去时,在廊下遇见青蝉正捧着茶盘走来。千漉驻足看去,见她端茶进了书房,便知没自己的事了,从另一头绕回去,拎起扫帚便溜了。
千漉平日不进内室伺候,许多消息都是从秧秧那儿听来的。
比如,崔昂时隔一个多月来了,当天晚上,居然宿在了远香轩。
起初,丫鬟们在常妈妈与芸香的压制下,还能憋住,可一日接着一日,崔昂每逢初一十五来,却次次独宿。
下人们难免私下议论:少爷与少夫人莫非生了龃龉?为何来了却不与少夫人同房?
崔昂这样,卢静容心中反而是轻松的。
在外人看来,他给了正妻应有的体面。至于不同房,正合她意。
如今,一切都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
卢静容的心境,较之新婚时已有些不同。
她渐渐觉得,崔昂此人,并非表面看着那般冷,至少仍在顾全她这正妻的颜面。
其实卢静容也并非完全排斥做崔昂的妻子,只是还没准备好罢了。
想来,再过些时日,待心中前尘旧事真正放下,她或许也能在这崔府里,好好过日子了吧。
但“夫妻不合”这个信号被丫鬟们接收到之后,底下难免有人动了心思。
几个丫头便时常穿着鲜亮衣裳,发间簪子也换得勤,脸上更是精心装扮过了,总爱往远香轩附近打转。虽不敢明着往前凑,却总有法子叫自己的身影在少爷眼前多晃两回。
几番下来,崔昂有所察觉,不过淡淡几句训诫,便叫那几个存了念想的丫头个个红了眼眶,满面羞惭地退了下去。
之后,再无人敢过去招崔昂的眼了。
千漉瞧见青蝉、织月、含碧三人几日都红着眼睛,心道,崔昂那是好惹的?
他那张嘴,可是状元的口才。
这下好了,被说得芳心破碎,里子面子一齐丢了。
院子就这么点大,什么事能瞒得住人。
饮渌没想到好姐妹居然打少爷的主意,不由气恼:“含碧,你糊涂了不成?竟也跟着她们一起乱来?……难不成,你也想攀那高枝儿去?”
含碧哪能想到。本是见青蝉、织月二人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总往远香轩去,心里一时按捺不住,也换了身鲜亮衣裳,跟去瞧了一眼,谁承想只这一回便被少爷当面点破。
此刻她正是羞惭难当,自觉辜负了少夫人平日待她的好,什么罚都认了。可被饮渌这般指责,心中又不平起来,挥开她的手道:“那你呢?你自个儿莫非没存这个心?倒来说我……”
“我怎会与你一样!我本就是——”
“你本就是什么?”
卢静容身边的陪嫁丫鬟,除芸香外,个个都有些独特的本事,比如千漉擅做糕点、药膳,青蝉梳得一手好妆发,能梳各式繁复发式。含碧针线好,卢静容许多贴身小衣都出自她手。至于秧秧,一家子都在卢家庄子里,为人忠厚老实,没什么心眼。
而织月、饮渌二人,便不同了,她们只粗略懂些点茶、插花、调香之类的雅事,并非不可或缺,加之这些技艺多属内帷情趣,用意便很明白了——
本就是为崔昂日后收房准备的。
这二人是卢静容婚前才被提拔上来充作陪嫁,又生得颜色好,明眼人一瞧便知端倪。
“哼,我不与你说了。”饮渌一扭身,转到另一边去了。两人的塑料姐妹情又淡了几分。
饮渌一直以来的心思便是要做半个主子,可自从上回在少爷跟前丢了脸,加上后来那回被彻底无视,心思便歇了歇。
倒也不是放弃了,只是莫名觉得,少爷怕是瞧不上自己。
这事儿传到柴妈妈耳朵里,在卢静容面前气道:“这一个两个的,心都野了!少夫人还未发话,竟敢自作主张往少爷跟前凑。这回非得好好罚她们不可……原以为青蝉至少是个老实的,谁知也存了这等念头。”
卢静容默了半晌:“……不怪她们。郎君那般品貌风度,她们又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有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少夫人总这般心善。”柴妈妈道,“如今才半年,身子又还未有信,若先提了房里人,恐怕……眼下必得先压一压这风气才好。正好,青蝉年纪也到了,不如替她寻个妥帖人家,发嫁出去。底下人知道了,自然也就安分了。”
卢静容思索片刻:“也好。”
“明日我便去大夫人那儿,问问可有合适的。”
过了几日,青蝉得知消息,哭天抢地跑去卢静容跟前,连连磕头,求她不要赶走自己,还赌咒发誓说再不敢痴心妄想了。
柴妈妈:“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夫人怎么你了!今个少夫人特为你的事去求了大夫人,请她帮着相看合适的人家。你倒以为少夫人要随意将你配人?你摸摸自个良心,少夫人可是像你这样没心肺的人?”
见青蝉止了泪,又指指她骂:“大夫人为你相中的,是王大管事的独子!多好的亲事,这般造化,打着灯笼都寻不着,你倒好,还在这儿哭天抹泪的!”
这一番话下来,青蝉愣住了,只觉峰回路转,原是自己错想,一时间感激涕零,只顾着连连磕头谢恩,心中那点委屈怨怼早已烟消云散。
青蝉又哭又笑地从主楼退了出来,不消片刻,这门婚事便传遍了整个院子。
那对塑料姐妹冷战了几日,又和好了,坐在一块做针线。
“听说是王大管事的独子呢……多好的婚事,青蝉倒是因祸得福了。”含碧语气里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羡慕,又忍不住想,为何不是自己呢,转念一想,青蝉年岁确实比她们都大些,是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
饮渌一点都不羡慕,嫁给下人,还是要伺候人,她才不要。
“这有什么好的?听说都二十五了,年纪太大,长得也不好。若少夫人将这种人配给我,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那你觉得什么好?莫不是还痴心妄想做着主子梦?虽你生得好,可要做主子,不是长得好便能够的!”
“呵,你管我心里怎么想?”
两人的友情破碎过后,说话便比从前尖锐了许多。没说几句,又不欢而散。
之后,柴妈妈又将几个丫头叫到一处,一番恩威并施的话训诫下来,众人想起身契都捏在少夫人手里,又有青蝉的前例在,便都收了心思,愈发尽心做事了。
院子里暂时清净下来。
一日,林素塞给千漉一盒妆粉,说是市面上卖得最火热的。
“你前几日讨去的那罐是我自个儿用的,颜色暗沉,哪里适合小姑娘?”林素只当是自家这个木头女儿终于开了窍,“这才是你们这个年纪都在用的,你若用着好,下回娘再给你买。”
千漉捏着小罐子翻看,罐子是扁圆的,铁胎外涂着粉彩,还印了几枝桃花,模样挺别致的,打开一看,里头是淡粉色的细粉。
“这要几钱?”
林素比了个五。
“五十文?”
“五百文?”
她娘点头后,千漉震惊:“五百文!这么贵?这还能退吗?”
“退什么退!”林素道,“这可是戴家的绵粉!我托了好多人才买到的,就这么一罐了,退了,可就再也买不到了!”
“不卖了?断货了?”
“若这回错过了,下回想买,便要等到三月后了!”
千漉没想到她娘千年的狐狸还能被这种简单的营销套路骗到,于是便将栖云院近日发生的事说了,想劝她打消买这些昂贵化妆品的念头,谁知林素一听,立刻抓错了重点:“王大管事的独子?青蝉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叹了口气,看看千漉,“怎么这种好事没落到你头上呢?”
上手捏捏千漉的脸,“怎的皮肤还是这般糙?不行,明日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能润肤的香膏子。”
千漉:“娘,不是说了吗,她们不过是在少爷跟前打扮得鲜亮了点,便挨了罚。我若也赶在这风口上涂脂抹粉的,岂不是不知轻重……您不是叫我不要做那美梦吗?”
“你不在少爷眼前晃就行!姑娘大了,该拾掇拾掇门面了。抹点胭脂擦点粉,人才精神!”林素瞅着瞅着,觉着哪里不对,伸手往她腰上一掐,惊道,“怎这样粗了?这些日子你都吃啥了?”
“哪有,原就是这样的。”千漉忙跳开几步,怕自己没得小灶吃。现在要做体力活了,短了嘴上的贴补可不好捱,叉了叉腰,“本就是这样的啊,娘,我先回去了。”
回去路上,千漉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腰,这才哪到哪啊?
虽然……好像是稍微圆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正发育呢,胖点好。
千漉拿着那盒妆粉回到栖云院。
秧秧也用上了她给的那罐粉,站在人堆里毫不显眼,只有细看,才能瞧出那掩在暗沉肤色下精致秀丽的五官。
转眼到了三月,海棠、桃花、杏花次第开放,满园嫩绿粉红,鹅黄点点。
卢静容便时常到园中赏春。
三月三,二夫人邀了几位相熟的官眷,在曲水畔支起锦帐,细纱轻垂,光影斑驳,丫鬟们将九格攒心点心盒轻轻推入上游,那盒便顺着蜿蜒水渠,缓缓转动,停在哪位夫人座前,哪位便须赋诗一首。一时间水声泠泠,笑语浅浅,偶有妙语引得众人抚掌。
卢静容被吸引,驻足看了片刻。
芸香立刻便道:“含碧,你去瞧瞧,那边是在做什么呢。”
不多时,含碧回来:“是二夫人。仿曲水流觞,正在办诗会。”
一同来的还有二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那丫鬟笑盈盈道:“我家夫人听闻是八少夫人,特意让奴婢来问一声,少夫人若有雅兴,可否一同来玩?”
卢静容思索片刻。
她自然知晓二夫人与大夫人之间的龃龉,却也觉得不必因大房二房不合便刻意回避,去年大夫人的花宴,二夫人也曾到场。卢静容知道二夫人才情不俗,心下也生出几分兴趣。
去了之后,卢静容非但未被冷落,反被二夫人亲热地拉到身边坐下。言谈之间,卢静容只觉二夫人言语温柔体贴,句句都能说到人心坎上,仿佛与她心意相通一般。这般聊着,竟渐渐忘了时间。
诗会散后,卢静容还有些意犹未尽,只觉得二夫人如此和善可亲,说话如春风拂面,还很能体恤女子出嫁后的种种心境。
二夫人若是她的婆婆就好了。
郑月华正忙着为崔昂准备生辰宴,虽崔昂昨日特地说了,无需铺张,莫要兴师动众,耗费银钱人力,吃顿便饭,简单庆贺便是。
但大夫人眼中的“简单”怎么能算简单呢。
雕花看盘十碟,下酒十五盏,禽珍八色,山海兜、五珍脍、天花毕罗、海参烩……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大桌。
千漉又被借了过来,负责部分点心的制作。
来了这几回,千漉都与汀兰她们熟了。
小厨房里,千漉做完糕点正要走,被汀兰拉住:“一会再走。”
“嗯?”千漉还以为一会还有事。
“这么大一桌,大夫人与少爷怎吃的完?待宴了,照旧例,大夫人总要赏些给我们,栖云院若没你的事儿,便留下,一会与我们一道吃。”
千漉笑:“多谢汀兰姐姐。”
千漉摸摸自己的肚子,过年那阵子宴席多,下人们的伙食也好。
这一天天吃下来,肚子便圆了。
若是二十几岁,千漉还会有些压力,可能要控制体重。
但现在发育期嘛,放开吃。
生辰宴还未开始,昭华院来了个不速之客。
二夫人不请自来,不知与大夫人说了什么话,走后,屋里头传来杯盏坠地的声响。
不多时,汀兰便打听出了原委,丫鬟们或站或坐,在廊下低声谈论,汀兰看了一眼千漉,欲言又止。
“汀兰姐姐,究竟出什么事了?”
若换作平时,汀兰定是说了,因千漉是栖云院的人,她便只摇摇头,心道,这少夫人也不知怎想的,全府谁人不知大夫人与二夫人不对付,而大房二房之间也隐隐有利益之争。
少夫人竟去赴了二夫人的诗会,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落大夫人的脸么?
郑月华原打算时辰差不多了,便差人去请卢静容过来。
姓贺的故意来,恭喜她得了个好媳妇,还说今日与她媳妇相谈甚欢,已引为知己。
郑月华当即打消了请人的念头,心道,她这个媳妇不讨儿子的欢喜是有道理的!
气了一会儿,听丫鬟通传崔昂到了,顺了顺气。
今儿是好日子,不值当与那姓贺的一般见识!
崔昂一见母亲神色,便问:“母亲为何而烦忧?”
郑月华摆摆手:“几个蠢人,不值当多说!”
崔昂:“方路过膳房,见母亲今日又这般费心张罗,不是说简单用顿家宴便好,何需如此铺排?”
郑月华:“你一年才过一个生辰,怎能随便?况我已错过你许多年的生辰,自要好好补上。”
偌大的圆桌前,七八个丫鬟垂手侍立,布菜斟酒。
崔昂目光落在一碟糕点上,便立刻有丫鬟夹了一块桂花糕奉上,郑月华见儿子将整块都用完了,便道:“我也尝尝。”
郑月华吃了一口,微讶:“这不是王记的桂花糕吗?”
王记是京都百年老店,桂花糕是招牌,郑月华也是常客,府里的厨子总做不出那个味,她便时常遣人去买。
汀兰道:“是小满做的。”
“方才蒸时,小满让奴婢试过味,刮了些盆边的料尝。我也觉着与王记的桂花糕极像,还问了小满。原来,小满也吃过,她说,就是仿着王记做的。”
郑月华:“她倒有几分本事。”
再看那盘糕点,味道与王记大差不差,卖相却比王记更精巧些。
一朵朵淡黄色的桂花挨在一起,形态饱满,仿佛能闻见香气。
可一想起这丫头是栖云院的人,方才那点不快又被勾了起来。
嘴角便微微向下掉了些许。
崔昂放下筷:“那丫头又闯什么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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