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又被贬官了

　　卢氏淡淡一笑，神色微缓：“自然也是范阳卢氏旁支，不过跟嫡支的关系估摸着比我家还远了许多，派人来求见无非是想搭上咱们在长安的人脉。这人能做到一州刺史，想必自身也有些能力，又会疏通关系，倒是个可以往来的聪明人，再看看吧……”

　　魏妈妈闻言感慨道：“这些地方官铆足了劲想去长安，却不知长安人杰如过江之鲫，要想出头不知得烧多少高香！”

　　卢氏低低叹息，“读书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只可惜阿郎满腹才情，却少了些运道……”

　　魏妈妈一手把梳篦放妆台上，一手靠在卢氏肩上，轻声道：“娘子勿忧，多少少年郎，不到白头死，日子还长着，咱们且往后看。”

　　卢氏抬手握住魏妈妈的手，抿唇道：“妈妈，从小到大还是只有你最懂我。”

　　“那是自然。”魏妈妈也笑道。

　　梳完发，卢氏起身走向床榻，难免又叮嘱了一遍：“今夜阿箩落了水，怕是又要做噩梦了，妈妈你等会儿再去嘱咐绿珠和青云一声，让那两丫头好好照顾阿箩。”

　　“娘子说了几回了，奴婢都记着。”说罢，魏妈妈又转了个话头：“堂姑娘也是个胆大的，虽是女儿身，性子却有些像阿郎。”

　　卢氏点点头，“可不是，不过阿郎曾跟我说，阿箩的性子其实更像她阿耶沈家二郎，那位才真真是天妒英才，可惜早早没了，让阿箩幼时颠沛流离，我一想起来就心疼……”

　　卢氏和沈泰都是三年前接沈箩和沈符来到家里的时候才大概知道些沈箩幼时的经历，沈箩在沈家二郎病逝后到被送去沈家大郎家，中间数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沈箩从来缄口不言。

　　卢氏和沈泰觉得不对劲，派人去探查才查到些许几件事，只几件事便让他们勃然大怒，和沈箩阿娘娘家宣州郑氏一族断绝了往来。

　　魏妈妈安抚道：“这都是命，不过有娘子照看着，堂姑娘今后一定都是好日子！”

　　卢氏倚靠在床边，又道：“阿箩的婚事其实我一直琢磨着，以后不管嫁去谁家我都放心不下，倒不如招个赘婿，咱们自家人看着总不会叫阿箩将来吃苦受累，只是这想法我还没找到机会跟阿郎提一提。”

　　魏妈妈含笑道：“娘子的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世上愿意入赘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入您和阿郎的眼？奴婢倒是觉得这事急不来，一则堂姑娘刚没了婚约，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难免不介怀，二则奴婢这些年瞧着，堂姑娘说话做事虽然看上去温温柔柔，但骨子里其实主意正的很，单说堂姑娘决定做的事，就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

　　卢氏抬眸，看向魏妈妈：“这些话妈妈你早就想说了吧？憋了多久了？”

　　“奴婢僭越。”魏妈妈打趣一句。

　　卢氏噗嗤一笑，忽道：“阿箩这两年卖佛画应该也有一点积蓄了，傻姑娘还以为咱们都不知道，来到岭南估计阿箩又有一些打算，是不是？”

　　魏妈妈点了下头：“家里的事哪能瞒得过娘子，堂姑娘似乎想在岭南做生意，还让下人去打听孟陵市集铺面的情况。”

　　卢氏沉思片刻，“这样也好，阿箩忙起来便没工夫去想长安的那些事。”

　　魏妈妈附和：“是啊，在长安时哪有如今自在，从前堂姑娘顾忌着和崔家的婚约，连做点小生意都见不得光，现在终于不用顾忌那么多，想必也会更开怀。”

　　卢氏可不想再提什么崔家，提起就一肚子气。

　　“也罢，反正阿箩年岁还小，让她折腾几年再说，正好我也舍不得她。”

　　卢氏安寝，魏妈妈出了门吩咐翠红进去守夜，才又去旁边的房间嘱咐绿珠和青云好生看顾主子。

　　-

　　今夜出了事，百姓怕惹祸上身不得不早早归家闭门不出，本该热热闹闹的元宵夜突然安静下来。

　　邸店离江边不远，夜色越深，潺潺的流水声似乎也越来越近。

　　屋内燃起的炭火把周遭照的亮堂堂的，等沈箩熟睡后，绿珠才把炭火盆移到屋子角落，让光亮变得小一些，却不知睡梦中的沈箩，只觉得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越来越远，寒意陡然逼近。

　　“没爹没娘的野丫头，你就是一个大克星，快滚出我家！”

　　“害人精！不许你跟我们玩！”

　　“推她下去，棒打落水狗咯！”

　　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荷塘，年幼娇滴滴的小女孩站在荷塘边，粉嫩的脸庞如同含苞待放的荷花一般，本可以是浑然天成的美景，却生生被无数张带着恶意冷漠的脸破坏。

　　“我不是野丫头！”

　　“我不是害人精！”

　　“救救我！我不会水……”

　　小女孩辩驳、哭诉、求救，却被伸来的手推下荷塘，最后满身淤泥站在污水中躲避岸上冷嘲热讽和落井下石的人。

　　“姑娘！姑娘！”

　　沈箩猛地从梦中惊醒，青丝凌乱，额头已是一片冷汗，睁开眼只见青云坐在床边拿帕子替她擦汗。

　　“青云……”沈箩喃喃一声。

　　青云脸上一片担忧之色：“姑娘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吗？”

　　沈箩微微苦笑，虽然已经过去很久，虽然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无能无力的小女孩，但幼时的那些遭遇就像无法甩掉的影子一样，就算已经不能再伤害到如今的她，却也怎么都忘不了，时不时还要冒出来叫人如鲠在喉。

　　“除了那些还能有什么？如果奴婢早些遇到姑娘就好了，奴婢定要好好教训那些伤害姑娘的人！”绿珠端着一盆温水走过来，一脸气愤。

　　青云拿帕子重新绞了一遍水，又给沈箩擦了一遍脸。

　　沈箩神思彻底清醒，瞧见透过木窗洒下来的明亮月光，估摸着已是月上中天，略带叹息：“可惜今夜看不到烟火了。”

　　今夜水寇闹事，全县搜捕水寇余党，本该放的烟火为了防止水寇再度生事已全被按下。

　　绿珠道：“姑娘若想看烟火，等回了孟陵咱们去买来放。”

　　“好。”沈箩莞尔，接着说：“你们也休息吧，今夜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沈箩说完，绿珠立即道：“姑娘，奴婢不困。”

　　“奴婢也不困，今晚奴婢来守夜。”青云也道。

　　沈箩道：“那也不用都守着，听话。”

　　沈箩坚持，最后青云和绿珠只好轮流守夜。

　　-

　　苍梧县城北窄巷，一队府兵刚刚路过，窄巷深处堆积杂物的地方就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

　　片刻后一个干瘦的男人掀开盖在身上遮掩的破布，小心翼翼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

　　起身后快速朝前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蹑手蹑脚沿着墙边的暗影走到巷子中间，随后熟练的翻上墙头又滑下去。

　　院墙里面是一家早被踩点过的药铺后院，这家药铺生意不景气，今夜水寇中有人伤重，便派了个小喽啰来拿药。

　　这小喽啰翻下墙头，脚底却不知踩中了什么，滑不溜秋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吸了口气。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随即点燃蜡烛，也不出来，只大声呼喊：“来人啊！抓水寇啊！”

　　很快周围的房屋也陆陆续续燃起烛火，闹出动静。

　　摔倒的小喽啰暗道倒霉，忙不迭爬起来，扶着腰跑到门后取下横木就奔逃出去。

　　未料还没跑出窄巷就被一根手腕大的木棍打在身上，差点被击倒。

　　回头一看，一个身形健壮如虎的男人跟在身后不远，男人声音如钟喊道：“贼寇休走！”

　　小喽啰差点吓破胆，哪敢逗留，借着对地势的熟悉又蹿进一条窄巷。

　　窄巷弯弯曲曲，眼看就要甩开身后的追兵，忽又听见头顶瓦片噼里啪啦作响。

　　接着又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堵住去路，小喽啰慌了神，想往后逃，一回头就看到先前那个男人也追了过来。

　　“三哥！你我兄弟二人合伙擒了这贼寇！”

　　禹武兴话音刚落，小喽啰已转身握拳向李淮攻去。

　　不过小喽啰的偷袭被李淮轻而易举化解，李淮扣住对方手腕就是一折，接着一脚重重踹上腿骨，小喽啰立时跪倒在地。

　　“好汉饶命！”小喽啰连连求饶：“我没伤过人！我不是水寇！”

　　“大半夜擅闯民宅，你不是水寇谁是水寇？你糊弄谁呢！”禹武兴走过来说着就给了人一耳巴子。

　　李淮从一旁的杂物堆拿来一根绳子直接把人捆上，那小喽啰还挣扎：“我真不是水寇！我是被人骗了！我没杀过人，也没伤过人，求你们别抓我……”

　　李淮抬眸，跟禹武兴对视一眼。

　　禹武兴便支着下巴，打量着这个小喽啰：“你说你不是水寇，有什么证据？”

　　“证据……没有证据……”小喽啰结结巴巴道。

　　禹武兴抬手又是一耳巴子，“没有证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小喽啰苦着脸道：“我真的是被人骗了，我叫灰雀，原本一直和族人住在山里，不久前上山打猎遇到一个男人，他说他是另一个部族的人，他有个活计想请人帮忙，给的报酬也多，我便想着去干活赚点钱攒聘礼，谁知就这么进了水寇窝！

　　那些水寇太狠毒了，我想逃回家，可他们说我要是敢逃，就派人去杀了我的族人，我不敢逃，可我也不敢伤人……今夜他们有人受伤缺药，又逼我出来找药，我不敢不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