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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天空亮得像玻璃一样。
象征着希望的光芒极为透彻,笼罩整个村子,宁静祥和。
房间里的四颗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着,欣赏着这片美好,它躺在地上,也趴在桌上,也黏在墙上,它到处都在,房间是它成长的温床,它要为这巨大的欢愉而献上光和热,它有四颗眼睛。
它看不见郑夏冰。
郑夏冰的两个眼眶都成了乌黑的坑,干涸的血渍凝固成混沌的颜色,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献上了眼睛。
但是没关系,她得到了光明。
她牵着李尔若的手。
她们俩的手都是滚烫的,骨头交叠着生长,像互相缠绕的藤蔓;李尔若再也不会摔倒了,她只有一条腿,走得又稳又快。
她的脑中一片虚无和混沌,有什么在惨叫在尖笑,无数的声音响起又湮灭,残留的灰烬迸出刺耳的符号:逃、快逃……扭曲的、不成形的,像在体内飞翔般回旋又沉淀,逐渐激起涟漪般的波动。
可她看向了郑夏冰,一切骤然停歇,她紧密地与对方联系着,所有符号瞬间破碎,只有彻底的爱与信赖。
郑夏冰走得很稳,走廊像贪吃蛇一样追头逐尾,将整个村子珠子般串联起来。
她看到了活蹦乱跳的鲜鸟,可爱,活力满满,到处飞舞,发出啾啾的叫声,笼子里没有歇脚的地方,于是她向上伸开手,于是鸟儿便挥动着柔软的羽翼毫不犹豫地坠在她的手心。
郑夏冰除掉了一些无用的东西:累赘的羽毛、伤人的鸟喙、携带病毒的鸟爪。
漂亮的鸟快活地奔向房间。
它也多了两颗眼睛。
郑夏冰满意地笑了。
她还有一只手。
她牵着陈正明的手,对方在喊叫,在哀求,眼泪混着依然鲜红的血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抓着她的胳膊,声音包裹着满溢的情绪而沸腾着。
“郑夏冰,你真的疯了吗?!”——‘你有新的名字了吗?’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能抓住村民的?!”——‘你为什么会被选择?’
“你为什么还能看见?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眼睛挖给它?你现在要带我们去哪?”——‘我愿意奉献我的一切。’
“郑夏冰,郑夏冰,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只要能获得夸赞。’
“求求你了,你给我点反应!”——‘求求你了,告诉我。’
郑夏冰望着他,表情温柔:“我当然会告诉你的。”
陈正明听到的是温和平静的声音,看到是难看的、笑着的骷髅脸。
他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张着嘴,忍不住地想要惨叫,但他没有,他开始跟那两处黢黑的凹陷“对视”,仿佛看到了柔和得像是在晃着涟漪般的黑暗,并从中感受到了醉人的沉静,郑夏冰的舌头随着无序的杂音而缠绕扭动,残余的肉呼吸般跳动着,后脑密匝匝的孔洞毫无规律地张合,露出里面穿梭的骨头。
他的恐惧顿时像盛开的花一样吐蕊冒香,变成了最让他安定、快乐的情绪。
他的思维也在这片恐惧中逐渐安睡。
他望着那些孔洞,满是羡慕:这是新生的痕迹。
他好嫉妒,他怎么会没有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怎么还有一颗眼睛。
原来他还没献出他的全部。
他嫉妒地望着郑夏冰。
郑夏冰包容着这一切。她依然牵着他们,但她也抓到了:叛逆的鱼、新鲜的鸟、活泼的兔。
兔子太活泼了,它竖着耳朵,蠕动着三瓣嘴,红色的眼睛里倒映不出她的模样。她当然没有生气,她接过陈正明的眼睛,在绒绒的兔毛里找好位置卡在肉里,新鲜的、流淌着暖黄色血液的眼球乖巧地笑着,将伟大的光明染给兔子,兔子也变得漂亮起来。
但是还缺一个。
只有三颗眼睛。
郑夏冰礼貌地敲了敲门,未关好的门闩斜着掉落,砸在地上,房间里空荡荡的。她走了进去,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门框被扯烂,掉了大半,床边的石灯也砸倒在地,里面是冷的。
兔子最怕冷了。
郑夏冰磨掉了太长的兔牙,减掉不听话的兔耳,挖出满是肉块的兔胃。
它那么漂亮。
但只有三颗眼睛。
它还是假装看不见。
“真是没办法,”郑夏冰只好在肉块中翻找,还好她有手,拎着兔子不安分的皮,然后在那些碎块里找到合适的,又安了进去。
兔子高兴地吱吱叫。
它终于肯进去了。
还差一只温顺的猫。
可是猫喜欢捉迷藏。
郑夏冰在走廊上走了又走,看到了好多动物,有的瘦有的丑,而且那都不是猫,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有八条腿和两颗头的动物才是猫。
她心心念念的猫,到处找也找不到。
好在她很聪明。
她摆脱了依依不舍的、缠着她的蛇一般灵活游动的长廊,走进了方块的灯盏里,然后推开了灯盏的活门,门外密密麻麻塞满了,粘稠的、漂亮的,却是不新鲜的。
她看到了,猫就藏在里面。
“快回来吧。”
她没有得到回应。
猫肯定嘻嘻笑了。
郑夏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外是冷的,也是亮的,她走了出去,身上顿时黏满了东西,地面沼泽似的往下塌陷,她的头和腿都动弹不了,尽管她的腿和手一样多。
“你能看到吗?”
“你能找到吗?”
“你能逃走吗?”
她的耳朵发出嗡嗡的声,乱七八糟的符号往里钻,她连自己的笑声都要听不见了。
郑夏冰撕掉了一个耳朵,但是还有,她只好又撕掉一个。
还有。
她的耳朵真是多得让她烦恼。
她必须得去把猫抓回来,但是她走不了了。
郑夏冰知道她是最优秀的,没有谁比她更优秀。她终于想起了石雕,它们总是挤在各个角落里,层层叠叠的,悄无声息地窥视着,发出嘈杂难听的噪音。
它们为什么要藏起来?
它们又不是猫。
郑夏冰想起来了,她原来就有猜测的:它们孤独地在房子外面,死掉后失去用处的不甘与怨念不断叠加孕育出华而不实的它们,它们空有漂亮的壳,却没有值得奉献的东西,它们不被允许进入神圣的地方,它们畏惧自己诞生的地方,所以它们只能藏在角落里。
角落里的石雕,不进入房子,也不踏足道路。
郑夏冰的手很多,还能动。
她抚摸着冒生着绒绒黑绿密草的道路,在石雕混乱的叫声里扯掉那些茂密的草,浓浓的汁液喷涌出来,因为长长的草根缠绕着一块又一块的腐肉残骨,汲取着这些东西烂掉、融化掉之后冒出的尸液生长,所以每根草叶都饱满着。
这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下都是这些。
是石雕真正的躯壳。
供养出一条繁茂的草路。
她果然是聪明的。
郑夏冰微笑着,拽断了所有的草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
她的腿能动了,有两条腿已经僵得只剩下黑色的骨头了,好在她还能走。
没有石雕遮挡,她轻易就找到了猫。
“我找到你了。”
郑夏冰将躲在村史馆外的猫拎了起来。
“怎么可能!不,不行,我明明已经要成功!不,我才是被选中。”
郑夏冰笑着摸了摸猫的脑袋,挖掉了猫的眼睛,安在了自己身上。
因为猫是不需要眼睛的。
“齐了,已经齐了。”她越来越兴奋。
“你是假的,”导游从村史馆里爬了出来,她的两颗眼睛一高一低,浑浊的眼白溢出眼眶,蠕动着,黏在她的脸上,“你根本就不知道!”
郑夏冰看着这个失败者:“你是个失败者,所以我被选中了。”
“我知道,是五个,鱼、鸟、兔、猫,还有人,”郑夏冰张大嘴巴,发出畅快的笑声,真挚的笑声,期待的笑声,“我是人。”
她敞开自己的胸膛。
她要用心脏和肋骨搭成最后的祭台。
她是人!
她什么都知道。
村史馆里的画是仪式的开始,是祭祀的火把,蜡烛烧亮的花纹让天空成为幕布。
古戏台是禁锢的鸟笼,石亭是兔子的牧场,到处都是精细的花纹,方形的房子是鱼的缸,猫的楼,所以没水的庭院还要摆着假山怪石和水缸。
但是需要五个祭品。
她知道啊!
她聪明优秀,什么都知道!
明明想要占据完整的躯壳又拥有吸引石雕的力量,却必须放任村民挑选、分尸;明明不想,却又把头颅挂在石亭上;明明是无处不在的导游,却想成为濒死的游客。
导游,产生了畏惧,不想召唤伟大的神明。
她比导游虔诚。
虔诚多了!
郑夏冰的几只手一起拉扯着胸口,她才是被选中的信徒,是召唤仪式的祭祀。
粘稠的血喷涌而出。
导游嘶吼着拔出旗子,旗子是祭祀的袍子。每一根点燃的蜡烛都是她的奉献,她才是真正被选中的,她不能再失败,她必须是唯一的,她要成为神降临后所看到的第一个信徒!
郑夏冰对她不屑一顾。
可是就在她拔肋骨的时候,陈正明“醒”了,嫉妒让他失控,他折断了自己的手,于是郑夏冰的手少了,祭台的雏形刚成却没法继续。
她没有祭祀的袍子。
她来不及去村史馆里面拿腾腾燃烧的火把。
她晚了导游一步!
无数的蜡烛迸发出炽烈的火焰,祭祀穿着长袍献上丰腴的祭品和她的虔诚,无序混乱的咒语念起,空白的天空碎裂,露出比黑暗更深的、蠕动的触角。
……
一切归于平静。
陈正明醒来时,立刻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还是他。
没有和李尔若一起被糅进郑夏冰的身体里。
李尔若和赵远都还在旁边。
郑夏冰也醒着。
他声音颤抖地问:“仪式,成功了吗?”
“没有,导游又不是人。”
怎么能成为第五个祭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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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没来得及挖自己的心脏,导游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抢先一步开启仪式,祭品不全,召唤失败,虔诚的祭祀被带走,失败的祭品没啥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