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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绊
丰正帝阔步入西暖阁,随行的除了王如雷,还有御医所的几名年长资深御医,以及内阁大臣两人。
栾骤河行了跪拜礼,便立在一旁不语。
丰正帝径直走到床榻前,坐下,探手过去握栾飓川垂在榻边的一只手。
栾飓川双眼无神地看向他,手也随之一缩。
这一切,都被栾骤河看在眼里。
“叹梧,是朕。你可认得朕了?”丰正帝目光殷殷地问他。
栾飓川似懂非懂,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站着的栾骤河,似在求助。
丰正帝见状,侧脸对身后御医道:“佟太医,这两日可见好些?”
胡须花白的佟太医赶忙躬身答道:“回皇上,栾大人已见好了。皇上尽可放心。”
丰正帝点点头,随即站起身:“嗯,见好便好。”又看了栾骤河一眼道:“你回来了,叹梧的病便轻了许多,可见兄弟连心。他见了你,心情自然也好了。”
栾骤河垂眸不语。
“叹梧好生养病,朕已委任宫中一品太医每日为你问诊,放宽心。”他所言看似是对着栾飓川,实则是说给栾骤河听。
说完,丰正帝起身离去。一众人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栾骤河将他送至院中,丰正帝特意对他道:“离倏不必送了,留下陪你兄长吧。”说完即转身。
“皇上。”栾骤河叫住他。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
丰正帝也颇觉意外。栾骤河一向寡言少语,从不主动与他交谈,于是问他:“还有何事?”
“臣想接兄长回府邸养病。”
丰正帝道:“宫中有最好的御医可以为他医治,为何要出去?”
栾骤河看向他,平静道:“是兄长自己的意思。”
丰正帝质疑道:“叹梧的意思?他不是神智不清吗?”
“兄长似乎对宫中环境过于敬畏,也许离开了便可自愈。”栾骤河言辞含蓄,意指宫中种种才是症结所在。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听出了此话的弦外之音,都低着头不敢看丰正帝。
“他是你的兄长,你自然最懂他。”丰正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也罢,他要出去,朕不强留。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叹梧不在的时日,他原本的宫中事务,便由栾提督代劳吧。”
已然逼得丰正帝退了一步,若再违背他的旨意,未免显得过于忤逆。栾骤河只好行缓兵之计,暂且答应下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栾骤河便亲自将栾飓川送出宫去。玄通已传话给栾飓川府上,马车早已备好在宫门口。接了人,栾骤河仍骑马,一路随行至府邸。
下了马,众家丁前呼后拥着搀扶栾飓川进去。
栾骤河却心事重重,并不急着进大门,叫了玄通到身边来,道:“你即刻差人送急信到河堤七潭,让安公子无论画好与否都停下,速速动身……”话说至此,他戛然而止。想起安翊庭曾说过画好便要他放行的话,起初自己不肯,后来怕自己的行事连累到安翊庭,在憬彼堂亲口答应了他。
如今可以反悔吗?仍命令他回到自己府中?
玄通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两眼怔忡地出神,只好开口问道:“大人,可是让安公子动身回来嚒?回咱们那边?”
栾骤河听到他的问话,顿觉满口苦涩,是生平从未尝过的一种苦涩。即便受过年幼时与家国、至亲分离的重创,仍未抵住此刻这番苦。
他觉得实在不该,也不敢细究个中缘由,只有艰难道了句:“去哪里,皆由他意。”
当晚便宿在栾飓川府中。稍晚,他不放心,又叫玄通到跟前:“信使已出发了?”
“是,请大人放心,已叮嘱了要日夜兼程,最迟明日晌午定能送达。”
栾骤河见一时半刻没法赶回,之前又出了那样的险情,不免担心安翊庭会再遭不测。考虑再三,眼下也只有让他尽快脱身这一个办法。
转而又问道:“白天在宫中,可曾听见什么说法?”
玄通道:“卑职一共转了三处,都是人多嘴杂的所在。怪就怪在,无论是敬事房的打扫处还是御花园,虽人来人往,却都跟哑巴一般一言不发。卑职又绕去熟火处,假意吩咐他们给先勤宫多添些柴炭,却听见一个小太监无意中漏了一句,说什么‘好生奇怪,昨日凌晨时分咱们怕天寒冻着大人,才去送过一回柴炭,王大总管却站在门口拦着不让进。’”
栾骤河警惕道:“王大总管?王如雷。”
玄通点了点头。
“他在那里,只有一个缘故:丰正帝在里面。”栾骤河将思绪重新梳理,问题又回到最初:“没人敢随便议论,说明有令。丰正帝凌晨前往先勤宫,究竟对兄长说了什么,也只有他与兄长知晓。”
可偏偏栾飓川此刻又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根本问不出所以然。
夜里,他就睡在栾飓川房中外间。半夜,被栾飓川胡乱的梦话和叫喊声惊醒了数次。
翌日清晨,栾骤河盥洗更衣,早饭也吃不下又要赶往皇宫。
栾飓川一直呆呆地看着他,见他来问候了自己便要走,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离倏去哪里?”
“去宫中出公差。”他没有多说什么。
一听是去宫里,栾飓川有些惶恐,手握紧了些:“何时回来?”
“黄昏便归。兄长若想起什么,可随时打发人来告知于我。”他悉心叮嘱,语气十分缓和。
栾飓川似乎心安了些许,放开手,垂眼道:“为兄对不住你。”
回来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栾骤河不再认为他是不知所云,可继续问,他仍然只有一句“对不住”。
去皇宫的路上,因为有一位官宦人家办喜事而将整条街堵塞得水泄不通。
栾骤河骑在马上等得不耐烦,叫过玄通道:“让他们让路。”
玄通去跟对方喊话,对方一听是江北提督,赶忙分站两行,中间空出一条路来给栾骤河。
栾骤河策马前行,突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人,横穿道路,他赶紧勒马,险些撞上。
玄通大喝一声:“何人作乱!”
那人也是一惊,回头一望,原来是边纾慈。
栾骤河定睛看他片刻,觉得无比眼熟。究竟只见过他扮作公主的样貌,便一时没有想起是谁。
边纾慈见骑在马上的人是栾骤河,赶紧低头穿过人群离去。
栾骤河看了看他背影,依然疑惑,因赶着进宫并未深究。
* * *
边纾慈一路快行,不时向身后张望,似是怕有人盯梢。
又抄小路回到上次那条胡同,确认无人跟踪,才至那间民居前,不等他伸手拍门,门便开了。
迩款衣着朴素,脸上未施半点粉黛,开门正要往外走。
“姐姐要去哪里?”边纾慈一愣。
见来人是他,迩款舒了一口气道:“不放心正要去寻你,回来便好。”
二人进去,迅速将门上了闩。
迩款见他嘴角有擦伤,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不妨事。在冷府门口与家丁发生了口角,他们对本王动手,我气不过,就还手了。”说着,他用力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他们以三打本王这一个,都是孬种。”
迩款找来药棉为他擦拭,劝他道:“何苦来,你这样既吃了眼前亏,又引得他们注意,以后便不能再去了。”
边纾慈不忿道:“从前的日子虽然也乏善可陈,但众人明面上都是敬本王三分,称本王一声’世子殿下’;如今连几个下人亦可对本王随意打骂!迩款姐姐,老天爷为何要如此作弄我?”
他改不过口来,总时不时地以“本王”自称。
迩款哀而不伤道:“当初你我决意从赫国逃出之时,便已预料到此时的境遇。现下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要早一点找到你同父异母的那位哥哥,才有一线希望救出你的母后。”
“姐姐说的是。”边纾慈整理好情绪,小声道:“这里不能住了,适才我往回走,觉察到有人一路尾随,我猜想也许是冷府的人。”
“又要搬走吗?只是这一时半刻,找不到房舍可住……难不成,要流落街头?”迩款一筹莫展。
“我一人还好说,必然不能让姐姐流落街头。姐姐莫急,待我想一想,总有办法。”说完,他又想起一事,道:“姐姐可知我刚才看见了谁?”
“谁?”
“栾提督。他骑在马上,看神情也似凝重。”边纾慈回想着栾骤河的样子道——他天生便有些察言观色窥知人心的本事,一向被他父皇视为不成器的巫术。
迩款思忖道:“若那安翊庭真是你要找的人,我们怕是还要再同这位栾提督打交道。”
边纾慈若有所思道:“他极欣赏安翊庭,我看得出。只是究竟是哪种‘欣赏’,尚无法定论。”
迩款叹道:“安翊庭若真与这位敌国大将军惺惺相惜,也未免太过纠缠复杂了。”
“在冷府门前观望这几日,并未见有年龄与安翊庭相仿的年轻男子出入。所以我猜想,赫国捉捕的不良使者口中所称,那位与大理寺卿过从甚密的貌美小郎,就是安翊庭。”边纾慈苦于这番离析,用手指戳了戳两眉之间。
迩款认同道:“不如我们再去提督府找安翊庭,向他摊牌。”
* * *
栾骤河入宫后,不急于去前朝拜见丰正帝,却直奔先勤宫。他想再去那里察看一番,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先勤宫院门前静悄悄的,他便径直往里去。原本负责打扫的小太监此刻也不在院中,不知是否因为天寒地冻、宫中又未住人,便偷了懒。
行至后院,仍然不见人影。他故意放轻脚步,沿回廊巡视一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正待转身要往外走,突然从琉璃影壁后面转出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低头赶路,并未发现栾骤河也在这里。
“站住。”栾骤河觉得对方有些异样,开口叫住。
那小太监受了惊吓,错愕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对方将帽檐压得极低,栾骤河还是一眼认出——小太监是个年轻女子乔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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