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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搬进县主府后,李洛水便时常去宫里走动,一来二去,和宫里的人都混了个眼熟。
宁皇后待她极好,每次都要拉着她的手说上几句体己话,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皇后温柔的外表下,笑意却从未到过眼底。
萧弈说得对,她这个县主,只是帝后用来安抚人心的幌子罢了。
相似的眉眼,同样只流于表面的温柔,她总能从宁皇后身上看见宁绍的影子。
不愧是一家人。
李洛水在心中感慨。
和宁皇后相比,萧云茵似乎纯粹许多。自打上次宴席过后,便与她愈发亲近,这不,回府又收到公主的请柬,邀她三日后暗香园赏梅。
到了赏梅当日,李洛水特地穿了件鹅黄色对襟小袄,外罩一身宽大白色毛绒斗篷,临上马车,桃桃将一个汤婆子递过来,“捂着吧,免得手冷。”
她一愣,伸手接过,眉眼弯起,“多谢。”
“……谢什么,我是你的丫鬟,这些本就是分内之事。”
李洛水不再多言,弯腰钻入马车,到了暗香园才知道,云茵并不只请了她一人。
和同样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沈清蕖碰了个正着,李洛水主动招呼道:“这么巧啊,沈姐姐。”
看见她,沈清蕖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装什么?早知道你也在,我根本不会来。”
“沈姑娘不待见我,现在走也是一样的。”李洛水微微一笑,“又没人拦着你。”
“你!”
沈清蕖气急,“纸包不住火,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李洛水不理她,兀自转身踏入园中。暗香园是京中一处赏梅胜地,刚一踏入,梅花的幽香便扑面而来。
云茵来得早,已在园子里等候多时,见了她连忙招手,“洛水,这里!”
她穿着身浅紫色织锦短袄,姿态悠闲地靠在软榻上,一张小脸被炭炉烘得粉扑扑的,显得愈发娇艳可人。
走近时,云茵正在和周围的女眷们小声说着什么,不时地传来一阵娇笑。
“清平县主来啦。”
女眷们起身行礼,李洛水脸上挂着假笑,过去将她们一一扶起,笑着说:“今日好生热闹。”
女眷们也跟着笑起来。
“能见此寒梅胜景,还不是托了县主的福。”
“此话怎讲?”
说话的世家女看了眼萧云茵,又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沈清蕖,说道:“公主见你和沈家姐姐似是有些误会,特意摆了这场赏梅宴,就是想让二位冰释前嫌,我们姐妹也算是沾了二位的光呢。”
“是吗?”李洛水不紧不慢地看了眼沈清蕖的方向,“我和沈姑娘是有些误会,也罢,今日借此机会,便以茶代酒,向姐姐赔个不是。”
说完便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沈清蕖面色铁青,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端起桌上的茶水,但她却没喝,反而将茶倒在了地上。
萧云茵沉下脸,“沈清蕖,你这是干什么?”
“一时手抖而已。”沈清蕖放下茶杯,忽然弯起嘴角,“承蒙公主殿下厚爱,不过这言和酒,过了今日再喝不迟。”
说罢看了眼李洛水,目光中满是挑衅,而李洛水和萧云茵小声说着话,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倒把她气得够呛。
女眷们的宴会,谈的无非是些风花雪月。沈清蕖不愧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当众作了幅咏梅图,赢得一片赞赏。
萧云茵在李洛水身旁坐下,见她兴致缺缺,说道:“好啦,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原先也不喜欢她,可父皇已经下旨钦点她为太子妃,日后便是一家人,闹得太难看了总归不好。”
难怪沈清蕖今日这么嚣张,原来和太子的婚事已定。
看来她梦里的那些都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成为太子妃的沈清蕖,会将她按进冰冷的荷花池里,沈廷会平步青云官拜宰相,然后作为监斩官,冷冰冰的看着她人头落地。
还有满身是血,抱着她残缺的尸身悲怆大哭的卫溪舟……
心口的某个位置像是突然被刺了下,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想见卫溪舟。
难道结局真的无法改变吗?
不,她偏不信。
萧云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没什么,殿下的难处,我自然明白。”在心底叹了口气,李洛水站起身,“这里太闷了,我去别处走走。”
说完便离了席,沿着开满梅花的小道往里走,才发现今日暗香园并非只有她们一拨客人。
穿过月洞门,远远便听到一阵哄笑。抬眼望去,只见亭中碳炉烧的正旺,旁边围着几个华服少年,其中一个跷着腿,指着画布前的书生道:
“哪来的书呆子,叫你给我长姐的画题一首咏梅诗,又不是让你去考状元,怎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就这还敢来暗香园当先生呢,草包一个,连我都不如。”
说完几个少年哈哈大笑,李洛水看在眼里,暗道这书生也未免忒倒霉,怎么走到哪里都能被人奚落。
视线落在那名说话的少年身上,三年不见,沈清彦长高了许多,竟然也学会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了。
“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沈清彦笑够了,一把将屈秀才推了个踉跄,“题不出诗,扫了小爷的雅兴,知道后果么?”
屈秀才低下头,声如蚊呐,“这诗……我实在题不出来,要不沈小公子你打我一顿,只要照给钱就行……”
“哈哈,你们听到没,他让我打他一顿?”沈清彦笑得张扬,“我长这么大,上赶着挨揍的,还是头一回见。”
屈秀才头埋得更低,“题不出诗,是我的过错,只要诸位高兴,随……随便打。”
李洛水眨眼,这书生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而更让她没想到的话,如此荒唐的要求,沈清彦居然答应了。
“好啊,我就给你二百两。”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案上,沈清彦转向众人:“今天玩点新花样,还有没有人要加注的?”
众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笑了。
“我出五十两,算我一个!”
“我出八十两!”
“一百两!”
……
很快,桌案上的银钱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屈秀才欣慰一笑,拱手向少年们作了一揖,“多谢……”
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拳,沈清彦冲在最前头,少年们将屈秀才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寂静的梅园中一时只剩下少年们的哄笑和屈秀才的惨叫声。
李洛水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却被身后赶来的桃桃一把拉住。
眼见着要闹出人命,她有些急了,“你拉着我做什么?”
“你不能过去。”桃桃提醒她:“园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别给自己惹麻烦。”
桃桃拉着她躲在暗处,好在那帮少年出够了气,便各自散开。
屈秀才被揍得浑身是伤,倒地不起,沈清彦居高临下看着,突然伸出脚尖,拨了拨对方的脑袋:“行啊,这比题那劳什子咏梅诗好玩多了。”
他笑得恶劣,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一句:“下次缺银子了,记得上御史府找我啊,哈哈。”
少年们陆续离开,屈秀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颤巍巍地将那满桌银子拨到怀里。
李洛水目睹一切,深吸口气,转头向桃桃附耳交代了几句,桃桃离开后,她孤身穿过庭院,去了另一处雅苑。
想起方才的一幕,垂在袖间的手微微颤抖。当初替沈清蕖顶罪时,沈廷便答应过她,会将沈清彦过继到正室陈夫人膝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三年,弟弟沈清彦在沈家人的教养下,会变得如此仗势欺人。
流莺早就在雅苑等着,见她一脸魂不守舍,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洛水摇头,拉着她在一旁坐下,“你的伤好些了么?”
“没什么大碍,就是肩膀这一箭有些深,要花个十天半月将养才行。”捂着肩膀的伤口,流莺目露凶光:“那放冷箭的孙子叫什么来着,听说姓史是吧,老娘记住了。”
“阿莺。”李洛水看着她,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刺杀太子?”
流莺撇过头,轻描淡写的一笑,“还能为什么,拿钱杀人呗。”
“那这笔买卖能不能别做了?”
李洛水抿着唇,流莺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宫中守卫重重,她不想再让对方去冒险。
“好好好,你说不接,那便不接。”流莺挽着她的手,将头枕在她肩膀上,“反正我们洛水现在是县主了,以后跟着你混,肯定吃穿不愁。”
二人说着,同时笑起来,等笑够了,流莺说:“对了,上次你让我帮你查的那个书童,有消息了。”
李洛水心中一喜,“他可还在人世?”
流莺摇头,“我找人去过他并州老家,都说这人多年没回去过,只偶尔寄些家书和银钱,直到大概两个月前,才彻底没了音讯。”
两个月前,正好是宁府大火发生的时候,难道真是她想多了,一切不过是场巧合?
“对了,他老家的堂叔还说,宁西是个孝子,在迦叶寺为亡母供了一尊香火牌位,不管多忙,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寺内烧香祈祷。”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你确定要继续查下去吗?”流莺问。
思付片刻,李洛水轻轻点头,“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查下去。”
李洛水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众人艳羡的县主,而沈清禾,只能背负着杀人的冤屈,永远无法昭见天日,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送走了人,流莺重新坐下,将桌上的两只茶杯斟满,扬声道:“别藏了,她都走了。”
帘门晃动间,宁绍一身月白长衫从里间走出来,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流莺斜了他一眼,“真搞不懂,书童的信息你明明可以自己告诉她,为何却要我来转达?”
捏着茶杯的动作一顿,宁绍笑得有几分苦涩,“她从不信我。”
宁愿编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也不肯如实相告半个字,对他的防备,可见一斑。
“也是。”流莺抿了口茶,还不忘说着风凉话,“你这样的人,换我也不会相信。”
一面恭顺的喊着皇后姑母,一面又雇派杀手去刺杀她的亲儿子,寻常人可干不出这事。
“彼此彼此。”宁绍耸了耸肩,“你我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又何必互相挖苦?”
口口声声答应李洛水放弃买卖,可所谓杀手,只有见血才能收场,要么别人死,要么自己死,哪有半路收手的道理?
“……行了。”流莺不再同他废话,站起身,“太子我会找机会再杀,话已带到,好走不送。”
*
这边李洛水出了雅苑,等在外面的桃桃见了她,略一点头,“按照你的吩咐,人我带来了,就在前边的亭子里。”
“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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