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

　　李家主的院子最外面有棵非常大的老树，正值夏季，树荫浓密。

　　桑锦看着这棵几人怀抱的树，对纪有缘指了指树干，纪有缘点头。趁着护卫队走远，桑锦抓起纪有缘的肩膀就把他带到了树上。

　　“小缘，你在这里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桑锦用气音对纪有缘说道。

　　“小心点。”纪有缘回了个口型。

　　桑锦点头，转身用轻功飞走了。

　　飞到刚才纪有缘给他指的房屋，桑锦整个人趴在屋顶上。

　　将瓦片挪开一点点，桑锦的眼睛注意着周围。不仅是为了警戒，他只是听消息而已，并不想去看人家的私房事。

　　屋内，李家主和李夫人在卧室内相对而坐。即使到了这把年纪，两人也没有分房而睡，一直都是同榻而眠。

　　李夫人是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长相温柔，看着和李家主一样，也是到了不惑之年的年纪。

　　但是真实年龄应该不止如此，毕竟她也是有内力在身的。

　　所以，江湖上的女子看起来再温柔，那也是轻易招惹不得的，如果硬要招惹那被杀被伤也是自己活该。

　　“唉，他近日行事越发没有章法了。”李家主揉着鼻梁。

　　他父亲为了找枯云真人都快疯了，得罪了金不言那个“同归楼主”不说，比金不言更不好惹的影阁阁主唐问也给得罪了。

　　百知楼没有如他的愿告诉他枯云真人的消息，于是干脆亲自出手去找枯云真人，试图大海捞针。

　　要知道他父亲向来最怕仙鹤观的断云掌，当年祖父的死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如今竟然能冒着得罪枯云真人的风险和忍着对断云掌的惧怕自己去找人。

　　李夫人帮李家主揉太阳穴，“父亲他，太过心急，如果能和百知楼好好协商一下，或许…”不知想到什么又没说下去。

　　拉着李夫人坐下，李家主说道：“他的时间恐怕…所以才会那么心急。”

　　作为儿子，作为被他娘养育长大的人，他无法将李振泉的不是说出口，即使面对的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即使他再恨那个人。

　　到达李振泉他们这个境界的人对自己的寿命长短心中是有点数的，也许是怕死，也许是心中有未完成的事情，李家主理解李振泉对长生诀的执著。

　　这世上谁不怕死呢？但是也不能这么不择手段！委实由于疯癫！

　　如果自己面临死亡，自己会像他一样疯狂吗？也许会吧？但是…

　　李家主目光温柔地看向李夫人，如果在下面有她相伴，那死亡也不过如此。

　　迎着李家主的目光，李夫人微微红了脸。

　　她容貌虽比真实年龄年轻，但是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这样看人，怪让人羞涩的。

　　但是想到李盛，李夫人目光带着不解和担忧，“阿延，你真的不告诉我有关那孩子的事吗？”

　　她从来不相信丈夫瞒着自己在外面有什么外室，更不相信他在孝期内有了一个孩子。

　　但每次问起丈夫，他都是带着几分痛苦闭口不言的样子，她不想让他为难，后来也就没再问。

　　不过自从去了赵家婚宴过后，那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让她不得不重提。

　　闭闭眼，李家主有点挣扎，“阿雨，再让我考虑几天吧，那个孩子确实是无辜的。”

　　这件事情就算迟早要被众所周知，那也让，也让他再考虑几天吧，毕竟事关…唉。

　　还有李家的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若是解决不好，李家恐怕要面临灭顶之灾。

　　他们的对话被屋顶上的桑锦听得一清二楚，虽然说得语焉不详，而且只有短短几句，但桑锦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夫妻俩之后就没再说话，看来是要入睡了。

　　桑锦又悄无声息地运功飞走。

　　到了那棵大树下，看见纪有缘盘腿坐在粗大树干上的样子，桑锦觉得这小子真的挺随遇而安的，也不知道是太相信他，还是心太大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被抓走

　　飞到树上抓着纪有缘的肩膀下来，两人悄悄地回去了。

　　此时已经亥时，桑锦走进房间听到了熟悉的呼噜声，拿了两床铺盖出来，走到独属于他们的“床”上。

　　这个下人房不像主人院子那边会有护卫队巡视，而且现在的人们都睡了，两人就盘着腿相对而坐，交流桑锦偷听到的消息。

　　“也就是说，李振泉这老东西不知道什么原因活不长了？”不得不说，虽然老东西打伤了阿锦，但他不得不承认李振泉真的非常厉害。

　　可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寿数将尽的人啊。

　　听懂了纪有缘的未尽之意，桑锦解释道：“一个人修炼内力的时间的越长，所累积的内力越就越深厚。除了那些天生经脉异于常人的人，一般人都是这样。所以咱们见过的那些顶级高手，哪一个都是中年老年模样。但并不是说这个人要死了，内力就消失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人没死，该厉害还是厉害。”

　　当然，内力的积累不止和时间有关系，和修炼的功法也有关系——顶级功法能够大大缩短修炼的时间，可以让有天分的人年纪轻轻就拥有浑厚的内力。

　　这世上不缺顶级功法，更不缺天才。

　　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的人就稀缺了，但不是没有。

　　比如金不言楼主，他应该在不到而立之年的时候，就已经练至返璞归真之境，否则现在根本不会那么年轻。

　　因为越早到达这个境界的人，越老得慢。只是这样的人属实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极难见到。

　　还有据说和金不言楼主年龄相仿的唐问阁主，他们都是属于在武学上有足够的天赋，也有顶级功法修炼的人，再加上苦练不缀，才能在不到而立之年就迈入顶级高手这一行列。

　　但天赋和功法虽重要，不努力都是废的——努力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高手的关键。

　　至少在习武上，努力真的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那些能够练成绝世武功、成为大成乃至返璞归真境高手的人，不一定有顶级功法，不一定有极高的天分，但一定有日日夜夜的苦练。

　　纪有缘懂了，“意思就是，就算那老东西要死了，他依然是个绝顶高手，对功力没啥影响。不对，应该是，就算这么厉害，那老东西也要死了！哈哈哈哈”

　　怪不得要千方百计地逼迫年哥说出枯云真人在哪呢。

　　长生诀，长生诀，练了能长生的功法，对于李振泉这种即将在武学巅峰死亡的人，吸引力该有多大？纪有缘觉得他已经无法想象了。

　　“对，武功再厉害，内力再深厚，人也是会死的，长生不老这种事情不过痴人说梦。”

　　桑锦理解这些人对长生诀的执著，但不妨碍他对这些人重拳出击。

　　是，没有谁能忍受自己在人生最巅峰的时刻去死。修炼武功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好不容易才修炼到这种境界，没人愿意去死。

　　所以就算没人知道长生诀的真实面貌，几百年来依然有无数人为了得到缥缈虚无的长生诀不择手段。

　　毕竟，再虚无，也是给了一点像李振泉这样的人，相信自己还可以接着活下去的希望。

　　何况还有鸿云真人的先例在前，更是让所有的江湖人对长生诀深信不疑，趋之若鹜。

　　但是人的欲望是没办法满足的，得到一点还想要更多。

　　长生诀能让他们多活一百年，他们自然还想再活两百年；让他们多活五百年，还想再活一千年，最后自然就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创造出长生诀的鸿云真人满足不了人的贪欲，作为鸿云真人后人的枯云真人和他桑锦，更满足不了。

　　桑锦想不通，难道真的会有人想活到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那种地步吗？

　　这样会变成疯子的吧？

　　连话本上的神仙都要下凡来世间，或轮回，或历劫，或找情缘。

　　要不就是变得邪恶无比，动不动就要毁灭众生毁灭三界——活得太久忍受够了孤独，可不就是要让万物陪葬么

　　看，就是天上的神仙都会觉得孤独。

　　桑锦觉得如果身边亲近之人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世界上活千年万年，他肯定会变成一个疯子。

　　那还不如和亲人朋友一起死掉算了，说不定到了下面可以团聚。

　　“对了，那个李盛应该不是李夫人的儿子，但是李家主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愿开口。我觉得他肯定有什么苦衷或者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桑锦说道。

　　李家主对李盛的态度有点奇怪，说宠爱是不至于的，更像是、对，更像是一种怜悯。

　　一个父亲为何要怜悯自己的儿子呢？难道因为孩子的母亲跑了？

　　“还有，我感觉李家主对李振泉的态度很不对劲。”桑锦话头话头一转：“小缘，看来我们要做一件大事。”

　　桑锦来李家的目的是为了查探李振泉对长生诀那么疯魔的原因。现在么，他或许还可以做一点别的。

　　“阿锦，你有什么想法？”纪有缘双眼亮晶晶，阿锦好像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决定在李家主去那个地下室的时候，找他谈一谈。明天吧，我明天就去荒院看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然，能谈最好。不能谈，那就用拳头谈，总有一种谈法能让他心服口服。”

　　桑锦轻哼一声，有点小骄傲，他还是有自信对付李家主的。

　　“我要去！我要去！带我去！”被桑锦后面那句话说得心潮澎湃的纪有缘缠着桑锦带他去。反正那个李家侄子没回来，他缺个一天半天不做事没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明天如果真的能够遇见李家主，如果没法谈两人真的打起来，如果阿锦大展神威他却没在，那他来这个李家还有什么意思！

　　“好吧好吧，我带你去。不过到时候保护好自己，要动手的话我会提前给你信号，记得跑快一点。”桑锦受不了纪有缘的缠功无奈答应。

　　其实桑锦觉得李家主应该不会动手，因为李家主看起来是个明事理的人。最好希望他没看错人，不然动起手来吃亏的不会是他。

　　两只拳头捏紧的纪有缘恨不得蹦起来，“放心，逃跑这事儿我最在行了，对了我还要准备点东西。”

　　说完就把脱下的短衫拿过来，掏出里面的药包在那细细地清点。

　　第二天，桑锦是被兴奋得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的纪有缘喊醒的。

　　那小子一大早就精神十足，看得出是非常想去了。

　　两人迅速收拾好，桑锦拿上自己的小匕首，纪有缘则带着他的宝贝小药包。桑锦先带纪有缘去厨房吃了早饭，不然可没力气谈判。

　　两人吃完早饭就去了荒院，桑锦熟练地撬开地板进入地下密室。

　　这回有人陪着，桑锦觉得他的胆子已经爆发了，什么魑魅魍魉来他都不会再害怕！直接一拳一个！

　　两人偷偷摸摸靠近那个房间，在光线没照到的地方坐着，反正身上穿着干活的衣服，脏了也无所谓。

　　李老夫人依旧是一脸呆滞的样子，好像外界的任何东西都影响不了她。

　　纪有缘觉得她有点可怜，昨天光听阿锦说他心里虽然有怜悯但到底想象不出那种画面。

　　今天直接面对这种场面，心中的善良和不忍就像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地涌了出来。

　　不过看李老夫人的样子又被李家主照顾地还行，纪有缘觉得内心的不忍消失了一点点。

　　李家主宁愿把她关在这里都不愿意放她出去，难道她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还是说李家主本质上就是一个坏得流油不忠不孝的大坏蛋，无缘无故把自己的母亲关在这里？

　　纪有缘转头和桑锦讨论起来。

　　就在两人叽叽咕咕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差点把他们的魂都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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