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黎语出发的时候斗志昂扬，走到半路就打起了退堂鼓。

　　这个时间温言应该还在外面打工没回来，现在去福利院多半只有温奶奶和那五个弟弟妹妹在。虽然他们人也都很好，但到底是不熟，在那待久了肯定会很尴尬。

　　可是放下风信子和仙人掌直接走的可能性也不大，温奶奶肯定还会留她坐一会儿。
　　她又不擅长拒绝……

　　一想到那个尴尬的画面，她头都大了，站在通向福利院的老居民区里犹豫不决。

　　不过还没等她迈出下一步，温言的声音像救星一样突然出现。

　　“你怎么在这里？”

　　黎语悄悄松了口气，向温言展示怀里的风信子和仙人掌，“过来送花呀。”

　　刚过秋分不久，太阳下山的时间变早，东边的火烧云后面已经悄然挂上一轮圆月，在微暗的天色里，她扬起的笑脸特别亮眼，柔和的双眸像盈盈的月华。

　　温言看着她愣了一下，后来才想起来看花，“怎么突然想到送这些？”

　　“就是想送就送了啊。”

　　黎语努努嘴，“我家是开花店的嘛，你也别嫌麻烦，风信子插瓶子里加点水就好了。仙人掌就更简单了，只要保持充足的日照，想起来的时候洒一两滴水就行。”

　　可是话说完，见温言又怔愣着不吭声了，她小心翼翼问：“你不喜欢吗？”

　　温言小心地把花和仙人掌都接了过来，“没，我很喜欢，谢谢你。”

　　黎语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今天又换了条浅粉色的背带短裙，最后的夕阳照亮她脸上细小的茸毛，柔软的黑发散开，被微凉的夜风吹得飘起来，发尾轻轻擦过温言的手背。

　　好像连发丝都在倾诉她此刻的雀跃。

　　温言不禁多看了几眼，随后强迫自己目视前方。

　　“你刚才怎么站在那不动？”
　　“因为突然想到你可能还在外面打工，我直接去福利院的话会有一点点尴尬。”

　　她没想过要掩饰她怕生的毛病，估摸着温言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就更没想过隐瞒。不过说着说着她也发现今天不对劲了，好奇：“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温言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步调也随着她的速度调整。

　　“刘姨家里临时有事，今天提前关店了。”
　　“那好巧哦！”

　　要不是刚好他提前回来了，黎语也不知道她还要在路上纠结多久。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心情好到简直要跳起来，鼻尖萦绕着温言身上的橙子味洗衣液的味道，偶尔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会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远方火红的云彩。

　　“你在看什么？”

　　听到温言的声音，她目光游移了一瞬，定在风信子上，伸手想把花拿回来，“就……随便到处看看啊，你把花给我拿着吧？其实仙人掌是送给你的，风信子是送给温奶奶的，感觉这个我自己拿着比较好。”

　　温言把手抬高了点，“没事，我拿着就好。”

　　“给我。”
　　“真的没事。”

　　黎语不听，抬起手臂偏要拿，温言就仗着身高优势把手举得更高，急得黎语还得踮着脚去够，空余的一只手不自觉找到温言的腰身做搀扶。

　　结果刚一抓实了，温言顿时浑身肌肉绷紧，黎语的手也跟摸到烫手山芋一样弹开。

　　她背过身双手交错摩挲，感觉坚实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掌心。

　　“不给我算了，空着手还轻松点。”
　　“……嗯，我拿着就好。”

　　温言缓缓放下胳膊清了清嗓子，很少见的大脑完全空白了，好像只剩下刚才被她抓到的那一瞬间，那微微倾倒过来的重量，还有她身上难以形容的清新的味道。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索性剩下的路程没多少，两个人各怀心思，很快就走到了福利院。

　　温奶奶提前和刘姨通过电话，知道温言今天会提前回来，就等着他回来再开饭，却没想到他身边又多了个黎语，还是特地带着花过来的，二话不说就又添了双碗筷过来。

　　黎语说了好几遍已经吃过晚饭，但在温奶奶的热情面前，她的拒绝毫无用处，只得被推着坐到了餐桌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

　　看她夹的都是青菜，温奶奶还格外关心地问：“小语你平时吃不吃肉啊？”

　　黎语没想太多，刚一张嘴，“吃——”

　　“那就千万别客气。”

　　温奶奶直接夹了一大筷子农家小炒肉到她碗里，辣椒没看到几块，大部分都是肉。

　　桌上荤菜是不少，但每一盘荤菜里明显都是配菜更多。黎语还注意到温奶奶自己是一口肉都没吃，全都留给孩子了，更是心里一软，乖乖把奶奶给予的好意全都塞进了肚子里。

　　不过温奶奶的厨艺是实打实的好，她给出高度评价，“特别好吃，谢谢奶奶。”

　　一句话把温奶奶哄得眉开眼笑的，再一扭头发现温言也在看她，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她莫名感觉脸上一热，又埋着头继续吃菜了。

　　饭后，大家都知道心疼温奶奶年纪大了，一般都是轮流洗碗。

　　但温言在的时候，他通常会直接把洗碗的活揽过去，让五个弟弟妹妹一起在客厅看电视。就算今天多了个黎语，也是绝无例外地被赶到了沙发上坐着。

　　电视上播放的是最近很火的动漫，黎语在家看过，偶尔和晨晨他们也能聊上几句，气氛不错，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尴尬。

　　只是没看多久，她还是默默溜进了厨房，看温言的手上沾满洗洁精的泡沫。

　　大抵知道她不太习惯和其他人待在一起，温言什么都没说，只是会在她试图上手帮忙的时候，抬起胳膊抵挡了一下，让她只能放弃。

　　后来拿清水冲洗过碗筷后，温言忽然问：“你今天去喂过小狸花没？”

　　“还没呢，本来打算送完花就去的。”
　　“那等我洗完碗，我们一起去？”

　　这完全在黎语今天的计划之外，但她欣喜地扬起头来，“好啊！”

　　温言有辆邻居不要的自行车，平日也是骑车去上学的。

　　和温奶奶说了一声，他就把自行车推了出来，率先骑了上去，示意黎语也坐上去。

　　也是托了何江月的福，她突然满脑子都是言情小说里男女主一起坐在自行车上的画面，随之就想到了之前撑在温言腰上的触感，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看她没动，温言以为是她怕出意外，“我骑车很稳，晨晨他们每个人都被我载过。”

　　黎语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看温言还在很耐心地等着自己，心一横就侧身坐上去了，但没好意思去抓温言的腰身，只努力抓紧了自行车后座的边缘。

　　从这个角度看，她才突然发现温言的后背很宽阔，没她想得那么过分清瘦。

　　而温言因为过去带弟弟妹妹骑自行车的经历太多，模糊了很多不必要细想的细节，在迟迟没有等到黎语环抱自己腰身的时候，才倏地想起晚饭前那个意外的触碰。

　　心跳猛然噗通一下，他抿了下唇，“我尽量骑稳点，你坐不稳也可以扶我的腰。”

　　“……好。”黎语小声说。

　　不过温言骑车是真的很稳，不会急刹急停，自然也不会出现言情小说里那种，女主因为惯性突然撞到男主后背上，或者受到惊吓主动抱住男主腰身的戏码。

　　但那毕竟是小说男女主……
　　她和温言又不是。

　　微凉的晚风缓缓地吹，眼前的街景离学校越来越近，黎语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暗暗告诫自己不许再乱想。

　　到了一中后面的小巷，黎语发现昨天给小狸花放的粮确实有点多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完。

　　她怕有别的流浪猫也过来吃自助餐，还是多放了一点猫粮。温言就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伸进狗洞轻轻拍了几下，小狸花就喵呜喵呜地被钓出来了。

　　两人陪着小狸花玩了一会儿，又看它们乖乖地吃饭喝水。
　　感觉心里都软软的。

　　等它们吃得差不多了，温言问：“你家在哪里？我骑车顺便送你回去。”

　　坐温言后座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黎语没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不过她还是摇头：“还不想回家诶，今天天气很凉快，感觉在外面吹会儿风会很舒服。”

　　温言又问：“那你想去哪？”

　　黎语没怎么思考，再次侧身坐上自行车后座，指着海边的方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们就沿着海岸线走吧，正好往鲸鱼湾灯塔那边一直往前就到我家花店了。”

　　于是，老旧的自行车又慢悠悠地在初秋的夜里前行了。

　　咸湿的海风轻轻吹拂在脸上，骑车十分钟不到的距离，他们用了将近一刻钟，自行车停在距离一间花店将近一百米的地方，这里有台阶可以下到海边。

　　夜里来海边散步的人不少，很多是带着孩子出来的，一家人的嬉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和着海浪一起钻进了耳蜗，脚下是细软的沙石，偶有温柔的海浪冲刷上来，亲吻他们的脚背。

　　灯塔还在前面更遥远的地方，塔顶闪烁着广阔海洋里最明亮的一束光。

　　再往上看是一轮圆月，云层像薄雾一样飘散，周边点缀着几颗亮闪闪的星星，黎语禁不住拍了拍温言的肩膀，“你看，今天的月亮真的比昨天的还圆还亮诶。”

　　落在肩膀上的力道转瞬即逝，温言是先看了黎语，后来才仰头看月亮的。

　　他缓声说：“奶奶经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但以前好像都没有注意过，原来月亮有这么圆这么亮。”

　　黎语拿起手机想拍张照，可惜怎么也拍不出肉眼见到的这种明亮的感觉，只好惋惜地放弃了，侧目看向温言的时候，发现温言刚好也在看她。

　　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脑袋忽然又空白了，她扭头看向正前方，闷声问：“你看我干什么？”

　　刚说完她就感觉这话似曾相识，想起来她傍晚的时候也曾这样看过温言，也被问过这个问题。

　　风水轮流转，现在的温言和她当时一样目光游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来好不容易开口了，温言竟然还学她傍晚那样转移话题，“就……随便看看，你作业写完了没？”

　　能问出这种问题，也是够慌乱了。

　　黎语禁不住笑起来，歪了下头看他，“写完啦，我前天在学校就写了很多了，昨天晚上就把作业写完了。你呢？”

　　心率降了下来，温言敲敲松了口气，“写完了，也是昨晚写的。”

　　“不会是熬夜写的吧？”
　　“没熬很久，我十二点半就睡了。”
　　“那也很晚了啊。”

　　黎语撇撇嘴，“不过也难怪你这么爽快就答应我来海边散步，原来你昨天就写完了。要不然现在这样就太耽误你的时间了，你的时间好宝贵。”

　　“不会，就算作业没写完，我也会答应的。”

　　柔和的声音轻轻飘进耳朵里，他轻声说：“很多时候，我也很想时间能过得更慢一点。”

　　就像现在这样。
　　和黎语一起慢慢在海边散步，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却感觉很开心的事。

　　于是时间被浸在大海里，走得很慢很慢。他们沿着海岸线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后来走上台阶，又沿着海岸线往回走，一直到抵达花店门口，才互相挥手道别。

　　黎语推开花店的玻璃大门，郑玉京手肘撑在收银台上，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刚才那个男生是你的同学？”
　　“对啊，他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那个同学，怎么啦？”

　　她和郑玉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她可以坦诚地向郑玉京倾诉一切，而郑玉京也从来不会指责她什么，只会用温柔的双手托住她。

　　“看你回来得晚，刚切了个芒果，放在楼上餐桌上，你上去洗洗手吃了吧。”
　　“好！”

　　她小跑上楼。
　　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哒哒的声响。

　　同屋的晨晨打着哈欠在写令人头疼的数学作业，一听门外的动静就知道是温言回来了，正想要温言教他写题，就见温言双手捧着那一小盆仙人掌放到了书桌上。

　　未出口的话咽回了嘴里，晨晨揉了揉眼睛，“哥，这仙人掌就放这里吗？”

　　温言“嗯”了一声，静静凝视白炽光落在绿油油的仙人掌上，尖刺泛着一圈光晕，看得出以前被养得很好。

　　他低声说：“这是黎语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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