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山纪

　　茴洲事了后，席晏亭带着赵行苏一路打打闹闹地上了灵清山。这几日赵行苏火场捉小螭的事迹已经传开，他的名头很是响亮，加之他平川二公子的身份摆在那里，临清派的年轻弟子们听闻他来，纷纷赶来结交，而赵行苏也不负众望，昂首立在人群中毫不谦虚的接受众人的恭维和艳羡。
　　赵小山自红翠楼大火后更不受人待见，也不往人群里扎，只远远在人群外观望着，只可惜重重叠叠的人头下，她看不清赵行苏的样子，但看那众星捧月的架势，觉得自惭形秽，便不忍再看，也因此她并没有认出赵行苏就是几日前义庄里的“李岳”，不然早一溜烟儿跑了。
　　一个叫程明的弟子与赵小山是同期入门的，他出身普通，入不了别人的眼，只好打压比他地位更低的赵小山，才能得到几分痛快。此时程明徘徊在外围，结交不上赵行苏，心中不快，一回头看见更远处的赵小山，便跟几个同在外围的弟子挑眉努嘴，叽叽咕咕地嘲笑起来。
　　成功吸引了一些注意后，程明便大声道：“赵小山，怎么站那么远啊？”
　　众人一听是赵小山的热闹，瞬间都看了过来，尤其是人群中央的赵行苏，他对赵小山的兴趣大得很，立即拨开人群去看赵小山。
　　程明看自己吸引了注意，更肆无忌惮地挑衅：“躲那么远做什么？人家赵二公子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难道不配你来磕头道谢吗？”
　　众人一阵哄笑。
　　赵小山不想惹事，转头想走，却被几个人挡住去路，众人嘲笑声愈大。
　　赵行苏只是对赵小山好奇，但见众人对赵小山的态度，深觉不妥。他们赵氏家风淳厚，见临清派捉弄同门的行为很是不齿，心下鄙夷，不想再与这些人结交。
　　可他的迟疑却被人误解，立即有殷勤地向赵行苏解释：“赵二公子有所不知，那位便是引起红翠楼大火赵小山了，此番若非赵二公子出手捉了那火螭，怕是为祸更大。”为了这次大火，临清派前前后后费人费力不少，这人身为临清弟子，为了谄媚，竟把功劳全归在赵行苏头上了。
　　“就是，掌门仁慈，竟然没将她撵出门去！”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并把罪过全算在赵小山头上。
　　席晏亭察觉到赵行苏的不满，也觉得这些人丢人，咳了一声：“好了，我们得去拜见拜见掌门与各位师叔了！”拉着赵行苏便走。
　　赵行苏要走自然无人敢阻拦，可这么多人正在兴头上，怎肯轻易散去，便顺理成章的将这兴头转移到赵小山身上。
　　红翠楼之事后，赵小山在门派内一直是夹着尾巴过的，被人挑衅是能忍就忍，也算相安无事，可不想她的退缩反而助长了旁人的气焰，便将之前对她那性子的几分忌惮也抛诸脑后，此番围住她就不准备轻易放过。已经有好事的上前动手推搡，赵小山今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被推了一个趔趄。
　　席晏亭见状停下脚步，朝众人道：“好了，已经什么时辰了，还不去上课？难道要叫客人看笑话？”
　　可惜席晏亭在门派内向来是老好人，虽然是掌门亲传，但大家不怕他，反而有人劝他：“明漓师兄，你快别管了，她惹下这么大的乱子，这些日子大家忍她够久了，发泄一下也好。”
　　赵行苏深深皱起眉头，他虽看不惯，但碍于是客人，不好插嘴，但让他这样热心肠的人对小女孩受欺负的情况视而不见，是绝对做不到的，于是给席晏亭递了个眼色，便假装凑热闹般走回去。
　　“哎呀，赵小山，我可是听说过你的大名儿。”赵行苏走来，人群自给他分出一条路来，都想看看赵行苏如何为难赵小山。
　　见赵行苏走近，赵小山立即垂下头，遮掩狼狈。
　　赵行苏打量着赵小山，本意是为赵小山开脱，但面上却十分失望地摇头道：“才这么大一点儿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还没那小火螭爪子大……呦，这是哭了吗？好啦好啦，别哭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这事不赖你，要怪也得怪那火螭和纵火的人——锯子？”赵行苏声线猛然拔高，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看赵小山的脸，却不想看见了“锯子姑娘”，不由得大惊。
　　赵小山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刚好和赵行苏大眼瞪小眼。
　　“是你——”赵小山惊呼，却反应极快的把“李岳”两个字咽了下去。
　　赵行苏和赵小山竟然认识！众人都惊呆了。
　　赵行苏眉毛倒竖，万没想到赵小山便是“锯子”！赵小山的惊愕比他只多不少，虽然也料到“李岳”是假身份，但没想到这人竟是赵行苏！
　　“你们认识？”席晏亭也没想到二人认识，但他猜是赵行苏在烟花柳巷间胡玩的时候认识赵小山的。众人目光狐疑的在二人身上流转，估计和席晏亭做一样的猜想。
　　赵小山拼命给赵行苏使眼色，赵行苏回过神来，挠挠头，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编，含糊应了一声。
　　没人敢揭赵行苏的短，都不敢追问，席晏亭趁此机会劝散众人，然后提醒赵行苏，掌门和长老们还在等他。
　　赵行苏压低声对赵小山恶狠狠道：“你别跑，我等会儿和你说！”
　　赵行苏转身离开之际，腰间系着的雪龙鞭上缠着的银流苏随着少年笔挺的腰身划出华丽耀眼的弧度，那光芒刺眼，赵小山眼睛蓦地一红。
　　她记得，那是雪龙鞭。
　　旁人已经散开，程明却仍不依不饶，凑上前去：“还真是有手段呐赵小山，这才攀上明溶师兄，转头就又和赵二公子勾搭上了？”
　　这话却不知如何触到了赵小山的逆鳞，他正口水乱喷，不防赵小山忽然暴起，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程明脸上，现场瞬间安静下来，不少走开的人也回头来看。
　　程明羞愤交加，正要暴起去打赵小山，可赵小山比他更快一步，冲上去就扼住了程明的脖子。
　　“程明，你怕是忘了我赵小山是干什么的了？今天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我现在就掐死你！”赵小山恶狠狠说着。
　　这几个人本就是欺软怕硬，见赵小山发疯，一时无人敢上前阻拦，程明拼命挣扎，可他只是个和赵小山同岁的小少年，还没有力量优势，要论近身搏战，他远不是赵小山的对手。
　　程明已经憋得面色通红，弟子们惊恐的喊人，好在不远处有几个年纪大的弟子并未走远，连忙赶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赵小山和程明分开。
　　厅堂内，赵行苏向临清派诸位长老见过礼，受了好一番夸赞，连带席晏亭也因与赵行苏相处得不错，而得到高煦赞许的眼神。
　　忽然有弟子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高煦便让他说，那弟子就将赵小山当众掐人的事汇报了一遍，说现在已经将人押住，等掌门决断。
　　众长老觉得丢人，高煦却大方道：“叫赵二公子看笑话了，新来的弟子打打闹闹，不懂规矩，慢慢调教罢。明漓，你带着赵二公子四处转转，与师兄弟们一起玩去吧。”
　　席晏亭刚要领命，赵行苏却顽皮道：“这个赵小山……很有意思，可以让她陪我玩吗？”
　　高煦等人十分诧异，安静立在高煦下首的明溶悄悄挑眉，不知道这个赵行苏是闹哪出。
　　“怎么，不行吗？”赵行苏失落道。
　　高煦有些迟疑：“不是不行，只是这个赵小山十分顽劣，怕冒犯了你。”
　　赵行苏拍拍胸脯道：“哎，掌门哪里话？我就喜欢跟与众不同的人玩！”
　　高煦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允了，然后吩咐席晏亭小心保护赵行苏。
　　两人一出来，就见赵小山被两个师兄按着肩膀跪在地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放开她吧，是掌门的意思。”得了席晏亭的吩咐，两人才放开赵小山。他们下手很重，松手瞬间，赵小山脱力摔到了地上。
　　席晏亭和赵行苏连忙去搀扶，赵小山却不动，还把胳膊往里缩了缩，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不要管我！”
　　席晏亭和赵行苏无奈对视一眼，赵行苏刚想说话，席晏亭却率先哄道：“小山，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他语气熟稔，忘了扮演他和赵小山不熟事。
　　赵行苏眨了眨眼，狐疑地问席晏亭：“你们也认识？”
　　席晏亭一咽，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赵行苏却像抓住了他痛脚，一副“原来你也是这种人”的样子，显然是以为席晏亭和赵小山也是烟花柳巷认识的。席晏亭瞬间脸红，虽然赵行苏会错意，但他们确实在不正经的地方认识的。
　　席晏亭低声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行苏冷哼：“我们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小山却冷不丁开口了：“不是那样？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席晏亭和赵行苏都有些心虚，赵小山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下眼泪，才跟二人一起离开。
　　三个人安静地走着，席晏亭和赵行苏各自和赵小山都有秘密，都碍于对方在场不好开口。
　　此时灵清山上风光正好，融融暖阳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赵小山平复几息，忽然问赵行苏：“你那鞭子不错啊，哪里来的？”
　　赵行苏一愣，随即抚着鞭上的流苏，神色有些复杂，说：“故人相赠。”
　　赵小山追问：“什么样的故人？”
　　赵行苏没想到她这样刨根问底，便也不遮掩：“我有个未婚妻，她送的。”
　　赵小山又问：“既然是未婚妻，怎么算故人呢？”
　　赵行苏无奈地笑道：“小时候玩得不错，可惜长大以后觉得性情不和，便不再来往了，婚约虽在，但我们都无意履行，所以只能算是故人吧！”
　　赵小山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席晏亭在一旁听着，觉得今日赵小山有些古怪，难道是这几日被临清这帮人欺负傻了？
　　“听说你就是用这鞭子制服小火螭的？”赵小山望着那雪龙鞭，神色颇有几分慰然。
　　赵行苏点点头，：“我虽与赠鞭人不睦，但这些年与这鞭子相处得很好！”他说着拍拍了腰间的鞭身。
　　赵小山却笑了，说：“嗯，那很好了！虽然时过境迁，你们不复旧时情义，但这鞭子精贵非凡，可见她当时送你的情义多么贵重。”
　　赵行苏和席晏亭更加疑惑了，不知道赵小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言语。
　　赵小山只是默默看着赵行苏，一寸寸在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寻找，直到和记忆中那张奶呼呼的小脸重合。
　　赵行苏被看得奇怪，却难得没有自恋觉得赵小山是迷恋他的绝世容颜，良久才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赵小山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这种情景。”
　　赵行苏只以为她是说义庄一别，今日再见却是在临清派，却没体会出赵小山话中的悲哀与感慨，故人再见，竟真是时过境迁，天差地别。
　　如果赵行苏也记得他未婚妻幼时的样貌，也能细细地看一看赵小山的脸，就能看出端倪。
　　可他没有，所以如今故人见面不相识的悲哀，也只有赵小山独自体会了。也难怪早已决心夹着尾巴做人的她今日如此不肯忍耐，又惹出乱子来。
　　原本听闻赵行苏来，她只想远远看一眼曾经的小玩伴长成了什么样子，却不想闹到这样尴尬的境地……赵行苏的光彩照人，映衬着她的狼狈，虽然赵行苏不知道，但她还是难过得不行。
　　幸而赵行苏还念着她当初送赵行苏雪龙鞭的情义。
　　有这份珍贵的情感，赵小山的心像是被熨平了，这足以抵消她的种种委屈与难堪。也因此，赵小山彻底被赵行苏的人品打动，她是自己可以相信的人，他们那日在义庄达成的盟友契约，今日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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