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场

　　同样的月光下，露西依然留在办公室，揉揉有些疲劳的双眼，门外的大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不知道手下会不会觉得新来的领导是工作狂，由此而生许多压力？可她总不能向大家解释，自己埋首工作，是因为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打开办公桌抽屉，从一沓厚厚文件的最底层，抽出那张徐展给自己的生日贺卡。卡上有一片压成标本的红枫叶，上面模糊的文字，依稀可辨“love you forever”。记得那年也是深秋，两人去温哥华旅行，比赛谁能找到一片最红的枫叶。好胜心强的自己在落叶堆里翻了近一个小时，非要找到比徐展手里更红的。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执着，徐展抱着自己，不许再找下去。还悄悄在耳边说，傻瓜，我的不就是你的吗？那时自己依偎在徐展怀里，眺望远处的斜阳，心里分外温暖，觉得这一刻，可以有一辈子那么长。两个人会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再红的枫叶也抵不过岁月，褪去鲜艳，早已变了颜色。love you forever？现在看来真像个笑话。
　　手机铃声打断露西的感慨，接通电话，一个男声传来：“露西小姐，我们按照你给的几个地址去找过，都没有收获。如果有了新的线索，我们再跟你联系。”听着电话那端的忙音，露西显得更加失落。
　　“就知道你没走！”门口突然传来人声，把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露西吓了一跳。只见苏力斜倚在门边，正看着自己。“你……哦，刚拍完照？” 苏力点点头。
　　今天下午苏力为柳娇娇拍婚纱照，露西以为他一定拍完就直接回家了，所以这时见到他很意外。不靠谱的手下能如此敬业，欣慰加倍。露西连忙夸赞：“辛苦了，忙到这么晚，还——顺利吧？”唯恐苏力的臭脾气发作得罪柳娇娇，可自己开会走不开，露西特意让朱迪去帮忙照应。一下午没接到朱迪的信息，露西也就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会顺利！”“啊？”“柳娇娇的未婚夫根本没来，他们用电话吵了二十分钟，她那个未婚夫答应明天来拍。”“那你怎么搞得这么晚？”苏力挠挠头，习惯性耸耸肩说：“柳娇娇说反正都来了，让我给她拍些艺术照。”“所以——”“她一套衣服接一套衣服换，简直烦死了！”苏力满脸洋溢着不屑和厌烦。露西看着苏力，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敬仰。居然没有摔门走人，自己应该再考虑看看婚礼后是不是辞退他。
　　意识到露西盯着自己，像看外星人。苏力忍不住问：“怎么，我不应该给她拍？”“不是，是我没想到你这么耐心。”“你说的，公司很重视这个婚礼，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苏力表情有些不自然。“good job!做得非常好！”露西连忙表达赞赏之情：“我觉得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专业！”苏力冲露西微微点头，算是领情。
　　“那你请我吃饭吧！”听苏力这样讲，露西微有些迟疑。苏力接着说：“加班到这么晚，应该有奖励吧？”“嗯，还有工作……”“反正今天也干不完，再说，你有大把的时间，什么时候都能做！”苏力不容分说，拉起露西往外走。什么叫我有大把的时间？这话听来刺耳，可此时自己已经被苏力拉着离开，不及细想，只得当作没听见。
　　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真会挑吃饭的地方。看着这家店面老旧、内室逼仄、桌椅破损的面馆，露西心中赞叹。盛饭菜的盘碗倒还算干净，不指望摆盘精美的话，菜色勉强有几分诱人。“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很怀旧？”坐在对面的苏力显然对自己挑的地方很满意。真是被摄影耽误了的广告人才！露西暗中腹诽,面带微笑道：“确实，让我想起小时候。”“离开那么久，汉堡薯条早就吃腻了吧？”
　　苏力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打卤面，开始狼吞虎咽。抬头发现露西并没有动筷子。连忙催促：“味道很好！你试试。”露西只得配合举起筷子，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味道就——真的很好！露西一脸惊艳。苏力指指面前的两盘炒菜，烧茄子和抓炒里脊，朝露西扬扬眉。露西尝了两口，忍不住称赞：“很好吃！”苏力脸上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得意表情，说：“来这里吃饭的，都是熟客。你别看这家店又小又破，可老板人实在，不欺客，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手艺就更不用提了，他家祖上可是紫禁城里的御厨。”“这么厉害！如果不是你带我来，自己还真找不到这里。”露西这次是真心惊喜，没想到这家面馆如此深藏不露。
　　给露西的茶盅里填满水，苏力由衷道：“你这人还行……”露西刚要喝茶，听他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有些不解：“什么还行？”“就是没那么矫情。”“啊？”露西不解望着苏力。“那些女孩，不是说店面破，就是嫌饭菜不卫生，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很挑剔，实际上还算随和。”露西含着一口茶，差点没呛到，忙用手挡住咳了两下。“我觉得是性质不同，如果请女朋友吃饭，这里当然就不够浪漫。” 露西心中想，还有就是你领导我演技好。苏力耸耸肩，显然并不认同露西的这个说法。
　　露西环顾左右，引开话题：“这家店很有九十年代的风格。”“那个年代你比较了解吧，我不清楚。”露西心中翻了个白眼，跟直男聊天简直是灾难。“我初中就去美国了，很多事都不太记得。”露西回答得很诚恳。“真看不出来，你普通话说得这么好。”“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父亲在国文方面要求很严格，基础牢固。”苏力皱眉问：“要你学好中文，还早早送你去美国？”露西笑笑，低头吃面，并没有回答。
　　从小面馆的窗户望出去，天上的月亮皎皎如银盘，月光洒进这僻静的小胡同里，别有份深秋初冬的诗意。对桌而坐的这两个人，女人冷艳美丽，男子不羁帅气，在一起，显得分外出众。在外人看来，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可偏偏他们俩却跟诗意完全沾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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