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

　　程意出门前，在微信向自己的健身教练打了个招呼，说15分钟后到。
　　实际上，健身房就在小区北门外面，从他家到健身房也不过10分钟的脚程。
　　但王哥热络地拉着他聊天，两人就慢慢并肩前行。
　　程意耐心地听着王立讲有关那个女生的事，他瞥了一眼小区里的绿道——早知道在小区里面慢跑算了，为什么要去健身房，还恰好碰到话痨的邻居。
　　程意心想，相亲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
　　他向家里出柜以后，程心也尝试过物色和介绍一些对象给他——虽然是打着交友的幌子，但程意还是识破了程心的目的。那会儿他还没从和沈西朗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觉得世界上就只有沈西朗最好。程意叹了口气，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
　　别人是年少轻狂，他是年少脑瘫。
　　然而，程意坎坷多舛的命运就算以无数个阴差阳错的巧合组成的。
　　程意刚走到自动门边上，就透过玻璃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西朗站在前台前，低着头，似乎在向工作人员询问些什么。
　　这还是程意重遇沈西朗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穿休闲装。
　　程意原本想装作没看见，但是前台就处在前往器材室的路径，绕不过去的。
　　程意只好在走近他的时候，酝酿了半天，只堪堪说了一句：“沈西朗，你怎么在这？”
　　沈西朗转过身，神色中的讶异十分自然，不像是装的：“程意？”
　　“我记得你家不在这边吧？怎么来这里？”程意开门见山，不和他绕圈子。
　　沈西朗颔首道：“有个朋友刚刚开始在这里当教练，我来看看他。”
　　“噢，是哪个教练啊？说不定我认识。”
　　这家健身房的规模不大，教练的数量也不算多，程意大概能认个七七八八。
　　“Kevin。”
　　程意回想了一下，毫无印象，只好摇摇头说：“不认识。”
　　王立插了一嘴：“毕竟是新来的教练嘛，小意，你都好久没来了，不认识也正常。”
　　沈西朗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王立就这样拆穿了他的伪装。
　　程意笑了笑，向沈西朗介绍：“这是我朋友，王立，也是我邻居。”
　　沈西朗礼貌地回道：“你好，我是沈西朗，是程意的高中同学。”
　　“一看就一表人才，和小意一样。今天碰见也是有缘分啊，等会儿一起去吃顿宵夜呗？”
　　程意阻止不了王立自说自话，他就是这样自来熟的性格，总觉得四海之内皆兄弟。
　　程意嘴角抽抽，如果去吃宵夜的话，好不容易来健身的效果不就白费了吗？
　　他不想让沈西朗难做，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沈西朗说 ：“好啊，我今晚都有空的。”
　　程意给他眼神示意，想暗示他如果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王立奇道：“小意，眼睛里进沙子了？怎么挤眉弄眼的。”
　　程意沉默了半晌，这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立又说：“对了，小意，之前那件事解决了吗？”
　　程意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什么？”
　　“就是之前的健身教练骚扰你的事啊。”
　　王立的话提醒了程意，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回想起来还感到一阵恶寒。
　　沈西朗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程意抿了抿唇，道：“我之前去的那家健身房，有个男性健身教练他……”
　　“对你纠缠不清，还说喜欢你，揩你油，是不是？”王立倒豆子似的，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现在世道是怎么了？这些同性恋也太恶心了，小意，你投诉了没？”
　　气氛越来越古怪了，周遭的温度仿佛降至冰点。
　　程意硬着头皮回答道：“已经解决了，那家店也辞退了那个教练。再说，我都换成现在这间健身房了，没事的。”
　　他对“同性恋”这个话题心有戚戚然，只能闪烁其词地糊弄过去。
　　但那个教练让他记忆深刻，一开始他以为那个教练挺尽职尽责的，结果后来他开始在微信向自己示爱，还说要追求他。程意不想和他扯皮，就冷处理，结果他还变本加厉了。趁事态没有变得严重时，程意搜集证据，果断向健身房的负责人举报了那个教练的所作所为。
　　也正是因为这个性骚扰他的教练，有段时间程意故意不修边幅，像个野人一样，但那个教练竟然说喜欢他就会包容他的一切，包括外表。
　　王立道：“那个教练没有继续纠缠你吧？”
　　程意想了想说：“唔，没有了。”
　　王立道：“你把人家工作弄丢了，口碑也搞衰了，他会这样放过你？”
　　程意笑了笑：“王哥，现在都法治社会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后来他也向我道歉了。”
　　王立嘀嘀咕咕：“是嘛？解决了就好。这社会也不知道怎么了，男人都不安全了……”
　　程意拍了拍王立的肩说：“好了，我们抓紧时间去锻炼吧。”
　　他瞥了眼沈西朗，发现他似乎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眼神晦暗不明，看上去不大高兴。
　　考虑到有段时间没锻炼了，今晚运动强度不大。但程意还是出了一身汗，他在淋浴间简单冲洗了一下之后，换上了先前放在储物柜里的衣服，手里拿着蓝色的毛巾，搭在脖子上。
　　可能是时间比较晚了，而且是工作日，健身房里人很少，而更衣室里更是空空如也，只有程意一个人——王立说不习惯用淋浴间的设备，打算回到家再冲个凉。
　　程意抓起毛巾擦了擦头发，现在这个天气，不用电风筒吹也能自然干。
　　程意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沈西朗？”程意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没有锻炼嘛。”
　　刚刚在器材室没有看到沈西朗，程意猜想，他可能是去找那个Kevin叙旧去了。
　　“程意，刚刚说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西朗向他走来，将他堵在了储物柜前面。
　　“啊？”程意眨了眨眼，“什么事？”
　　沈西朗叹了口气，说：“那个健身教练的事。”
　　“就是像我说的那样。”
　　“他是不是追求过你？”沈西朗面色不善。
　　“确实有表示过喜欢我什么的，但也不能算是……”程意罕见地磕磕巴巴起来。
　　“程意，这么多年，你……”
　　“我什么？”
　　“你有没有和别人谈过？”
　　沈西朗的语气认真而恳切，如同他本人一样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在程意的印象里，沈西朗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在感情方面十分谨慎而克制，不大可能会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除非他脑子坏了，或是——他真的很在意。
　　“当然有。”程意咽了口唾沫，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程心给我介绍过不少，在大学里也有……”
　　沈西朗没说话，只是低头去寻程意的眼睛。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道为什么，程意想到了这个成语。
　　然后他听见沈西朗略微沙哑的声音：“你说谎。”
　　程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向沈西朗探究的目光：“沈西朗，我们早就分手了，我的情感生活，你无权过问吧？”
　　见沈西朗不搭话，程意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三番四次和我偶遇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质问我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是想和我复合，不用搞这些弯弯绕绕，我可以直接回答你——”
　　下一秒，程意却说不出话了，因为沈西朗低头吻住了他。
　　他伸手勾住程意的下巴，将程意拉向他的方向。程意脚步踉跄，跌进了他的怀里，就像陷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程意是猎物，而沈西朗是那个虎视眈眈又极有耐性的猎人。
　　程意下意识伸出手推开他，但沈西朗握住了他的手臂，虽然力度不大，但程意无法挣脱，因为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头晕目眩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难耐的热意烧灼着他的经末梢。
　　程意只能听见在静默的房间里格外明显的心跳声。
　　分开的时候，沈西朗清楚地看到，程意的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眼眶发红。
　　程意那能言善辩的本事没了用武之地，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程意，我们复合吧。”
　　沈西朗听见自己这样说。
　　“诶，小意，你去哪儿？不是说好去街口那间大排档撸串吗？”
　　在门口和教练唠嗑的王立只能看见程意匆匆离去的背影，看起来十分仓促。
　　而程意的那个高中同学也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王立纳闷了，朝两人的背影喊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西朗听到后，回过头说：“程意有点急事，要先回去。”
　　王立摸了摸脑袋，摆摆手说：“办事要紧，那咱们下次再约……”
　　王立还没说完，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沈西朗朝程意家的方向走去，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程意很有可能是故意躲着他的。
　　沈西朗拿出手机，给程意打电话，没接。他寻觅着程意的身影，又打了两通，还是无人接听。
　　他不是业主，进不去程意的小区，转悠了几圈，只能在小区外的长椅上坐着。
　　沈西朗打开微信，给程意发了几条消息。
　　“程意，是我错了。”
　　“我想，我知道你的回答了。”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沈西朗觉得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他不该这么冒失，这是对程意的不尊重，也不该这么幼稚，幻想着破镜重圆的戏码。
　　但看到程意的时候，他的理性总会出差错，甚至彻底崩溃。
　　他其实没有想过要那样对程意。
　　但今晚，他的朋友Kevin看穿了他的来意，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还说，要把握机会，不要等错过了才知道后悔。
　　那么，程意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真的放下了吗？
　　他想知道真相，又不敢触碰真相。
　　沈西朗的思绪很乱，为了搞明白一些事，就这样坐了半个小时。
　　夜深了，晚风吹得他头疼。沈西朗手脚冰冷，心里的热意仿佛也随之消散殆尽。
　　他看了眼手机里的天气程式，才想起今晚降温。
　　而他的微信依然安安静静的，程意没有回他消息。
　　直到水滴沾湿了头发，沈西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雨了。
　　雨声滴滴答答，冰凉的雨丝变得繁密，现在躲雨已经来不及了。
　　沈西朗淋着雨，看了眼小区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保安亭亮着白炽灯。
　　“沈西朗！”
　　沈西朗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到了撑着伞的程意，在朝他快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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