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进制

　　“啊，原来是韩愈写的，怪不得……”她作恍然大悟状。
　　“但听你这么说真的好奇怪，你看，你知道韩愈的诗，还有《战争与和平》之类的书，我们学的历史应该是一样的啊……为什么你说的那部日本小说，这么有名，我却闻所未闻……还有刚刚的二十二世纪，我真的搞不懂……”
　　“怎么了？我说我们在平行宇宙啊。只有这个解释了，明明都是二十七世纪，为什么我那里一片荒芜，你这却——”
　　“二十七世纪？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吗？你那里的纪年法不同吗？我听说□□历和基督纪元是不一样的。还有黄帝纪元，以前会用。”这是子清告诉我的。
　　“可能吧。不过你说的那几个纪年法是什么？我只知道黄帝纪元。书上有专门的一段介绍。”
　　“只是因宗教而异。”
　　“宗教？啊，我想起来了，书上介绍过前现代的宗教。‘天主基督东正教，大乘小乘算佛教……’无聊的顺口溜，可惜忘了呢。但那都是历史的东西了，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宗教。虽说有，但也不像以前的宗教那么麻烦，既不要求人皈依，也没有教会，不用朝拜。差不多就是一种简单的信仰。”
　　“什么教？听着我都想信一下。”
　　她白了我一眼，“在八进制的世界，传说渚江有江灵，它会保佑渚江人民的。你可能不知道，在那次大劫难中，渚江流域算是遭得轻的，三角洲以外的其他地方，只剩下零星的聚落，很多撑不过第一个寒冬，就灭亡了。现在八进制世界的渚江流域，人口占了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二——虽然也不过十几万人，我听说你们这里有八十亿人了，地球还是那样漂亮，和我们过去的时候一样呢——渚江果真有灵呢！正是因此，其他人也慢慢相信江灵的存在，在二十五世纪初，江灵成为了全球共同的信仰，虽说没有人见过，但是大家都相信那绿水之下，当真居住着护佑众生的神明。”
　　“好故事。”我鼓掌。
　　“这可不是故事！这是真的。”她气鼓鼓地盯着我。
　　我连忙摆摆手，道：“说来也巧。这里的渚江也有江灵的传说，我从小到大都有听闻。说是古代发大水的时候，到处的楼房都被滔天洪水淹了，民众流离失所；然而在渚江流域，却是风平浪静，晴天朗日。先民都说是江灵庇护使然，从此庙宇越建越多，香火供奉不断。”
　　她噗嗤一声笑了，“所以我说我们在平行宇宙嘛。八进制世界和十进制世界，原来也不是没有交集。”她握住了我的左手，我动了一下，想要抽出，但她握得更紧了。
　　我只好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现代科技真是太神奇了。看看街上飞跑的汽车，空中翱翔的飞机吧，就拿我们都在用的手机电脑来说，互联网造福了多少人哪！我现在越发崇拜科学技术了，你看从工业革命以来不过两百多年，我们就做出了能穿梭平行宇宙的机器——”
　　“工业革命？你在说第七次科技革命吧？但那也过去四百年了啊，历史没学好，啧啧。还有你说的那一堆，除了手机电脑，在我们那边都已经是过去的东西了。”
　　“第七次？我说的是第一次工业革命，英国，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我们现在还是第四次科技革命呢。况且，四百年前我们是明朝，我虽然成绩很烂，但历史还可以，不可能记错。你不信，我查给你看——看到没有，十八世纪六十年代……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嘛，2020！”
　　“我学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也是十八世纪六十年代，已经过去八百年了啊，为什么……上个月我还拿到了工业革命八百八十周年的邮票，哈格里夫斯的珍妮机，虽然没人在用了……你说的那是，2020？公元？”她像是出于惊慌，睁大了眼睛。
　　“对啊，公元！你不知道公元就是基督纪元吗？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证明，你学过历史，应该知道一些重要人物。你看看——”我翻了几个政要和当代文学家的信息，给她看，“这个，还有这个，前几天还出来演讲。这个说在酝酿大作……”
　　“公元2020……”她略瞟一眼，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在八进制世界中，现在是2645年……”
　　“什么意思，你穿越了？”
　　“大概是，”她看向窗外，“那么这条渚江就是我所说的那条，这繁华的都市，也会在未来的某天被战火彻底摧毁。二十二世纪还是前现代，2210年冬天开始的黄昏战争，持续了十六个年头，从此世界就变成了那副样子……我还以为在这个宇宙，渚江能够幸免，原来历史还是照那样运行啊……”
　　“没事。2210年，我都化成灰了，无所谓。”我笑了。
　　“你这么乐观吗？你现在知道人类要面临那样的处境，怎么还笑得出来……”她捂住脸。
　　“首先，你也说了这是十进制世界，未必真的会重蹈八进制世界的覆辙，也许还是可以改变的。其次，生活中比那还绝望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就好像芷琴，我甚至不能预知她明天会怎样。”我顺势抽回了手。
　　她没说话。我自知说错了什么，但刚才那境地，也必须得说。
　　“这么说，你和我不在一个时空。”我说道。
　　她没说话，我继续说道：“那么我对你来说就是古代人吧，正如你对我来说是未来人，让我想想，见到六百年前的古人，是什么心情呢……”其实我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设定，反而，作为也许是第一个看见未来人的人类，我还有点兴奋。
　　“至少我们现在在同一个世界。”她轻声说。
　　“好吧，说回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她突然脸红了，说：“我在外面买了一些，但是不够……”
　　“‘买了一些’？你怎么会有钱？”
　　“用你的。可能因为货币不同，我带来的手机根本支付不了。你柜子上不是放着六十块……”她越说越小声，到后面简直听不见。
　　我想起来了，那六十块，是上次陈峰输给我的。我想问她买了什么，但一来我立马就能想见，二来不必把人家弄得那么难堪了。
　　我一狠心，问她：“你打算住多久呢？先说好。”毕竟她不能带我去八进制世界，而且她这么一说，我也不想去了，有时是否该做得决绝一点？
　　她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祈求我：“别这样……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不是，”我受不了这语气，决定婉转些，掏出了一卡通——卡上印着江灵的形象：一匹昂首的小绵羊，“我先借你用着吧，吃穿用度应该暂时不是问题，还有一点。不够我会去充。”
　　她接过卡，眼角湿湿的，一时竟忘了说谢谢。
　　“你怎么这么感动？小学生一样。”我笑了。
　　“不是感动……不是……”她闭上眼睛，摇摇头，“这卡上的渚江很漂亮呢，比书上的还漂亮。”
　　“你喜欢的话，可以去亲眼看看。不远，坐公交半小时就到江岸站。”
　　“公交？真好……在八进制的2645年，什么都没有……”她擦了擦眼角，抬头看我，“你会带我去吗？”
　　“可以啊，”话说出口，芷琴的容貌又显现在面前，“我放假再说吧——还有，我给你几套衣服吧，不用每次都到我房里拿了。”
　　“谢谢你。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我已经走进房间，又回过头，对她说：“带我去你那八进制世界看看。我纯粹是好奇。”
　　“我尽量试试吧……”
　　我拿了衣服给她，又回到自己房间去，快要把门关上了，听见她叫我的名字。
　　“你以后还会那样对我倾诉秘密吗？”
　　“我不知道。”我关上了门，把空调调到最低，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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