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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瓮(上)(已捉)
再说祝英台拉着马文才找了家医馆,接待的是个发须花白的老者。
“大伯,麻烦看看我朋友的伤。”
祝英台率先开口道,语气焦急。受伤的那人仿佛没有痛感,只是睁着一双深沉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的侧脸。
祝英台仍然是恍若未觉的模样,实则心跳已经重新不规律起来。
“哪儿的伤,小友且坐下,脱下衣让我看看。”
祝英台点了点头,却未见马文才反应。
她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那人,只见马文才一愣,仿佛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下一刻目光已从她身上移走。
方才专注的温顺仿佛只是错觉,而今看向老者,眸光微冷,唇角已压得极低,仿佛一副露出尖刺的警惕模样。
“文才兄,只是检查伤口,然后买药,不碍事儿的。”
祝英台轮廓柔和,眉眼间一派温柔。马文才松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马文才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受伤的手臂,那处其实远不止这一处伤。能流得出血的伤只有这一处了,可那些已经愈合的成为了伤疤的痕迹,却全部躲在袖袍之中,不敢显露。
手攥住手臂处的袖袍,指尖发白
不行,这可笑的耻辱的伤疤,又怎可轻易示于他人。
更何况,祝英台到底不曾心疼他半分罢了 。前世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的伤疤生生揭给祝英台,就连遮羞布也不曾有过,可祝英台却毫不在乎。
除了将软弱暴露出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看向祝英台,眼底幽光一闪而过,冷冷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到底不动。
祝英台温柔的笑意因为马文才的神情而淡了几分,而马文才仿佛与她较劲,仍然不动声色。
祝英台的目光在他冷冽防备的神情上一闪而过,不知为何又是疑惑又是无奈,心中的不满到底因为眼前的男子消失殆尽。
那厢马文才只见她木着脸,便冷哼一声,发丝微扬,转身便自顾自地走了。
“抱歉,老伯。”
祝英台下意识追上去的动作一顿,向老者弯腰作揖,满脸惭愧与不好意思。
“无妨无妨,小友还是快去追吧。”
那老者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眉目间仍然一派和蔼近人。
祝英台轻轻点头,连忙朝外跑去。
“文才兄,文才兄?”
祝英台几乎是跑上去,一手搭上马文才的左肩。
马文才不让她,祝英台也不松手,拉扯间马文才低喝道:“别碰我······”
他紧紧攥着被祝英台搭过的肩头,皱起眉头,仿佛小心翼翼地藏着什么。
马文才嘴唇微抿了一下,再松开时血色有些寡淡了。祝英台虽然恼他平时惯是心高气傲甚至是有些目中无人,却还是软下心关心他。
“文才兄,你怎么?”
祝英台道。
马文才控制下一时暴走的情绪,心中矛盾异常,单到底还是不想功亏一篑。然而想要藏住的东西只叫他有些词穷,于是缄默不语。
祝英台打量他的神色,想来已经冷静下来,自己也不曾察觉地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文才兄若不喜欢被别人碰,我替你买些药来可好?”
马文才抬眸看向她,深色的凤眸流露出些许诧异的情感,下一刻却又沉静下去,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我在东街等你。”
马文才淡淡道。
他看着祝英台远去的背影,默然伸手贴着心口,那里一时传来半分酸涩的喜悦,仿佛刚刚吃填充掉了空洞与疮痍,却传来暴躁的痛,叫他无法忽视。
前世百般妥协算计,甚至卑微讨好,都无法换得祝英台停下脚步。而今这般,真叫他有些恍然。
可疼痛叫他不愿收手,不愿沉溺于一时的情感之中。只有将祝英台完完全全拉过来,才不会让她跑掉。
祝英台的背影越发远去,马文才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朝着东街而去。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祝英台从医馆里出来,手里提着药。按照约定到东街,那儿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
祝英台仔细在人群里面辨认,那些灰白淡色的衣角多多少少沾着泥。
她一步一步掠过,扭头看见马文才正站在树下与一个中年人交谈。那中年人葛巾包头,气度儒雅随和,此时却正横眉冷对着马文才,正与他说着什么。
祝英台连忙跑了过去,挡在马文才面前:“文才兄,我们走吧。”
马文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一刻,便马上又离开,重新回在祝英台身后的中年人身上:“先生说我马家搜刮民脂民膏,可有依据?若无依据,你这一番言论,又该如何是好?”
祝英台思维灵敏,心中一沉,正欲说话,身后的中年人已幽幽道:“马公子,马负千斤,人负百斤,只是不知到到底是马骑人,还是人骑马?”
这话虽不至于夹枪带棒,却是绵中带刺,一语刺心。
“这位老先生莫非不知天下万物都有自身存在的道理?这马负千斤,人才可负百斤。人骑马是对,然良马代人行步可一日千里。”
“闲云野鹤惯了,不明鸿鹄之志;自然自在随心惯了,便撑不得将倾之广厦。广厦之倾,怪一人可乎?激愤怒极,气出所去,却是化为云烟,不如柱杖行路,开出一条道路,总好过做这无用功才是。”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又哪有什么积怨。这个时代士族横行,百姓受苦,自然心生怨愤,仇视士族。
诚然士族有错,可并非所有的士族都是这般冷酷不仁;就算马文才的父亲犯下什么过错,可马文才尚且还是个少年,仍在书院修课,他又有什么错呢?那一番话,的确也是过于机刺了。
祝英台说过之后,心中泛起细细密密针扎一般的疼。那些不明情绪的复杂的针留下针眼,她说不准到底是因为那些百姓而疼,还是因为马文才而疼。
或许也有方才那番话,她存了私心,私心想要将马文才摘离泥沼。
见祝英台竟挡在他面前,马文才挑了挑眉,再看祝英台如何。
马文才本就余怒未消,又听到———“这位小兄弟想来也是士族出身吧。”
那人沉默半晌,神情由怒转淡,此时只是淡淡看向她。
“闻你一席话,却有一番见解。我虽并不认识你,却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道和他的道,是不一样的。”
“你今日为他辩解,他日可就不见得他如何回报你。”
祝英台缓缓叹息,正要反驳,却听马文才已怒极:“你说什么?”
马文才绝不允许有人挑拨是非,又岂是在祝英台面前。那人已不再说话,轻轻一拂袖,淡淡道:“马公子怎样去计较,是您自己的事。”
祝英台怕这人如此舌毒,触怒了马文才下场不好,连忙拉住马文才:“文才兄,别和他一般计较。”
马文才剧烈的喘息声在耳边,祝英台错开脸,看向他。
“祝英台……你还…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马文才注意到祝英台明显侧向于陶渊明那边的身子,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明明被无故指责的人是他,这些日子来与她结为好友同行而伴的人也是他,为什么祝英台保护的人却是那个指责他的人?
一阵阴冷从后背抽起,马文才闭了闭眼。
他恨,恨祝英台从未把他放在眼里,恨祝英台留他作万人唾骂。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却连报复都要做不到了。
他说要让祝英台付出代价,可重蹈覆辙的是他,面对这个女人软弱无力的也是他。
马文才眸光明明灭灭,沉默着,一时怒气如洪水一般泄出,气势也弱了好些,只是语气平淡,“祝英台,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祝英台并非未看见马文才眼底的期待,正因如此,一时间才开口干涩,还只是吐出一个字,马文才的神色已黯然下来,眼帘颓然遮挡住眸中破碎的光,只余下漆黑的深水:“我以为……”
他方说出半句,涩然着带着平日难见鲜明的哀伤情绪,便没了声音,仿佛自嘲一般的轻轻摇了摇头。
“我找他,只是因为他是我们要找的人。”
马文才微微侧过身,轮廓有些晦暗。
祝英台要抓的重点被悄然转移开,脑中仅仅反应过来,“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陶先生?”
马文才点了点头,看向她时眼眶仔细看时才见微红。
马文才攥着拳头,此时的场景和上辈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祝英台仍然还是和前世一般么?
他默然垂下眼帘,心里纵然已几乎陷入万劫不复的狼狈和痛楚,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进退着,不允许出半点差错。
从祝英台的角度看去,只见马文才瞥向一旁,神情落寞隐忍,道:“你再不去追,他就消失了。”
祝英台一颗心仿佛要扯成两半,一半放在马文才身上,一般要去找那个疑似陶渊明的中年人。
马文才已轻轻抽出被攥在祝英台手中的衣袖,道:“我先回书院。”
“诶,文才兄。”
祝英台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有些无措的摩擦着。她权衡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好,待我办好事情后,便回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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