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海

作者:一二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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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


      莺儿可在得意之时,刘妈已经听到少爷要娶她为妻,再也没有造次之行。
      张淑文的病渐渐好起来,莺儿得了周政齐的保证,再不必自己遮掩,更愿意与她各处去游乐。
      从前,张淑文也乐于如此,以解寂寞;而今看到莺儿一天天更快乐起来,反而心中不是滋味。
      两人泛舟,去江心岛上赏枫,船夫在外面划桨,照例先绕岛环游,余她们在舱中对坐,中间隔一张小几,上面有两样点心;水声激激,风拂窗纱,日影温和,静好岁月。
      “我听说,他说要娶你。”淑文忽然道。
      因二人从未互通过对彼此身世的了解,都装作不知道,莺儿从未料想她会猛地提起这件事来,也大方道是。
      淑文没有接着说话,眼眶先红了:“他也说过要娶我,我才跟了他到这里来的,我的学业、我的家都不要了……到了这里,他却不肯与我办理结婚,我到银行去取钱也取不出来,必是爸爸生气,不愿再认我……
      “你不要受了他的骗,男人是多狠心的东西!我原是好好儿的张家小姐,多少人追求,在舞会上也曾那样翩跹的,身子弱些,受不得累,邀我跳舞是要抢先的……现在被他害到这步田地,又要靠着他的臭钱过活,只剩下不堪……”
      她这话颠三倒四,言语间,脆弱地用手掩着脸,眼泪已经顺着手腕滑下来,几番哽咽。
      “我们不一样,”莺儿道,语气中带着怜悯,“你是抛下别的来了这儿的,我却什么都没有,除了嫁给他,再无第二条路,我是一定会嫁给他的。”
      淑文没有听懂一般,将一双红眼睛露出来,凄凄地望着她。
      “我嫁他,纵他不愿,也是要嫁的,这事在我,不在他。”莺儿看着淑文的眼睛,补了这一句,不知是给谁听;忽显出一点仿佛是傲慢的姿态,“你不要哭了,哭也没有用。”
      淑文脸上的羞与怨被讶异取代,她没想到莺儿连安慰也不曾尝试,那个惯常一起游戏的活泼、温和、亲热的女孩子,现在在她对面笑得疏远;她的嘴唇开合,好像在天的另一边:
      “华太太,你这样痛苦,怎么不回家去呢?”
      这话里也包含着一个她早知淑文底细的信息。
      “你不懂……别再叫我太太,我是哪门子太太?”
      淑文不想再听下去,又将手掩住眼睛。此时的情形,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和莺儿浑身赤裸地对面坐着,一切的用金银珠宝、画展戏剧堆砌起来的假面都被刹那间揭破了,袒开了光鲜的壳子,露出下面藏着的卑劣的□□,实在难能自处。
      可明明她们都是一样的人,莺儿却像是在光明底下,这样自然高昂。
      “我是不懂,可总要做些什么罢,畏缩在这里是一定不行的。”
      莺儿说毕了这句话,便起身移到淑文身边去,用手按住了她的手,却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到窗外。
      因为她的动作,小船晃了几晃,摇船的人扬起声音询问。莺儿的手并不用力,淑文只觉它又凉又软,眼泪却也一时而无踪了。
      船到了岛上的小码头,船夫来打起帘子,淑文不禁向后缩,想要就这样回去,不去赏枫了,却被莺儿攥住手臂从座上拖起来,最终还是下船去了。
      一程游赏,各自心不在焉。不过在岛上沿着石径走了一圈,旧话也就不再提,两人又回到原先的相处上,仿佛这些剖白的言语都顺水漂去,如未曾说过,她们又是“表小姐”和“华太太”。
      回程路上,公园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少妇人,将各色鲜花摆了一地,有红有紫,十分热闹。见莺儿与淑文经过,便扬声喊着“小姐,太太”,夸颂花朵新鲜。
      想到周政齐晚上是要来的,莺儿便走到那摊子上去细看。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高跟皮鞋,不便动作,那卖花的妇人就将花捧起来给她看。
      媚瓣娇蕊,确实新鲜漂亮;莺儿摘了头上的宽沿帽子俯身嗅了嗅,香气也很好,就挑了几支要买。
      莺儿递钱时,自然地把目光转移到卖花人的脸上,却是一惊——这人正是春燕子呢!她老了许多一般,蜡黄而消瘦,眼角满是纹路,已经与从前那种纤细却灵活机警的少女样子不能相配,看了一两秒钟,才真的确定了是她。
      她怎样从太平镇出来了呢?
      对面的燕子却从来不会看着光顾的“贵人”,以免冒犯,被盯了一会儿才难耐去瞧。
      原先莺儿戴着帽子,只是远远看着身段很好;这一近切的照面,先是感到面前人光耀若神妃仙子,再一凝便觉熟悉,欲要将“莺儿”两个字叫出来,又不敢置信,嘬嘴抑住了。
      莺儿不愿意在人来人往之地与太平镇的旧人相认,忙戴上帽子,匆匆将花接过,携着淑文赶快离开,索性她也不曾察觉。
      回到家中,将花插在瓶子里,心中越发不平静。
      当时她与燕子也曾是玩伴,燕子虚大她一些,便依照当地的规矩嫁人生子,自然疏远开来;她自己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本外面的人不是这样过去一生的。借此回观在太平镇的日子,已在五六年前,大有恍如隔世之感,而又起了他乡遇故交的温情。
      她想找个法子脱开身独自去寻燕子一次,好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其他人呢?母亲还好不好?她若顺顺利利嫁了周家少爷,必要用钱报答她的。
      周政齐还不曾到,周太太先来了,叫开了门,便要寻“元莺儿”。
      她相貌艳美,保养得宜,虽能察觉到些独属妇人的姿貌,倒仍很年轻,穿得虽素淡,却名贵不凡。
      刘妈在这里伺候莺儿日久了,知道周政齐在外有一个摆在明面儿上的“正房”,是个身世颇高的小姐,一时疑心这便是那位小姐,虽似乎长于他些;不敢将她延请进去,还问是谁。
      周太太看了刘妈临敌的神色,猜出七八分,笑道:“我是这里少爷的妈。”
      刘妈被骇住,忙请了她到客堂,又去叫莺儿。
      周太太自己坐着,环视四周,只见触目是金碧辉煌,一切新鲜好玩儿东西、西洋用具,俱全,眼见是下了很大功夫置办来的,用钱不说,也需得一些挑选。周老爷于她自己,不必说是没有这样好的耐心的。
      莺儿走进来,还未说什么,周太太便道:“大少爷对你,颇用心思。”
      莺儿不动声色地看看太太,只见她面色不很愉悦,但还如往昔一般,香气芬馥,钩眉粉唇,艳美浓烈,只是穿得颜色简素一些,好像不想惹人注意。周太太也打量着莺儿,极整齐的打扮,既清且艳,调养得红润。
      她揣度不出周太太心思,以为是讽刺:“我并不值得什么,少爷在徐小姐身上才下功夫罢。”
      虽是示弱的言语,也是她的真心话。
      却难免周太太也会错了意,当了挑衅,愈发不愉,把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冷道:“话说得怪温的,另一边又勾着大少爷娶你,果然好大的本事。”
      “原来他已经给那边说过了。”莺儿脸已红了,仰起头来,强作平静,用了一个很亲昵的“他”字。
      “不错,是说过了。可是你是从奴从婢的贱籍身份,老爷不同意。”
      “我并不是奴婢贱籍,配少爷有什么不行呢?不过是误入人家做了几年伏侍人的事,本也是家里人好生惯养着长大的,若只为了身世,老爷太太恐怕还有些没看明之处,要再想一想。”
      周太太皱眉冷哼:“听听,这是什么话?大少爷对我尚且有两分尊重,到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嘴里,竟连半分都没有了,还要把老爷也骂在里面!看来我今天是白来了,你既不愿听,我就走就是,以后再有什么也与我无干是了。”
      莺儿本料到她应是有些关利害的话要说的,只总觉得她出身也低、姿态也市侩气,确实心里看不起她,难存敬畏,才不由地将语气放重了。听得周太太这样说,温温陪出一个笑来:
      “太太言重了,我并非存着不尊敬,只是愿意相信老爷太太是有气格的人物,是不流俗的,不会因为我伺候过人就不认我。”
      “少胡拍马屁,我可不吃这一套。不认你,倒不是因为你伺候过人,”周太太摇摇头,心觉莺儿幼稚天真,倒真心被逗笑起来,“这话原来还需得我说出来么?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好娘家,既无法帮着大少爷立业,又拿不到场面上来。说白了,还是低贱呀。”
      莺儿面上更红了,微微启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不过,我今天是来帮你的。你能真心待大少爷好便比什么都强……”周太太其实并不信这话,心道莺儿必为周家钱财而来的,低头摆弄着衣服上的流苏,循循低语,“所以我很愿意让你嫁给大少爷。
      “但老爷一定不肯,打算赶你离开临城,给大少爷结另一门高贵的亲事,已经有所挑选;现在也已经让人打听到了你这个住处,恐怕很快就来的,手段不会温和。我撒谎说先来劝降,才今天来了这儿,不过不是赶你走,是叫你做准备。
      “是躲一躲也好,或是想出一个搪塞的法子,总之,你若还想和大少爷在一块儿,要先过了这一关。”
      说完这话,周太太也不想再留,径自向外去。莺儿追着她,还想说一二句客气的话,她却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一语不听。
      “小姐,这可怎么办?”刘妈拴了门,显得比莺儿还要慌张,“小姐有没有亲戚呢?暂且先去避一避罢,等少爷摆平了那一边再回来不迟呢?”
      莺儿不耐地“嘘”了一声:“先等表哥来了再说,不至于就到那种惨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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