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玫瑰

　　那晚之后，洛晗再没出现过。
　　他在这个家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唯一的就是那条项链，许然把他收起来放在柜子里，微信上告知他，让他有空来取走。
　　洛晗没有回。

　　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继续，单调而又重复，家、飞韩俱乐部，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的时候，韩沈会约他出去玩，有时杨逸飞也会一块去。
　　喝酒、打牌、打游戏……三人性格都很合拍，不知不觉之间，倒是结了份友谊。
　　男人的友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简单，合得来、看顺眼，吃串烧烤，干几杯酒的功夫，你就是我认定的好兄弟。

　　飞韩俱乐部
　　今天预约好要来的会员，临时有事没来，许然较往常早了一些下班。
　　他来到员工室，换上自己的衣服。见到在门口徘徊的韩沈，一脸焦急不安，手里拿着手机，开开合合的，甚是奇怪。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许然打开门，问道：“韩沈，出什么事了吗？”

　　“许然，你在啊，我刚刚去前面找你，他们说你在员工室……”韩沈一脸纠结，“就是这个事吧，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韩沈这个人没啥心思，也没啥脑子，啥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有事说事，从来不跟人讲弯弯道道、九曲十八弯那一套。现在却是这幅模样，想来估摸着是个难解决或者不好开口的事。

　　“我们找个地方，你详细地把事情说给我听。”许然想了想，说：“我看下是怎么回事，相信我，都能解决的。”
　　韩沈看着许然的眼睛，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好。”

　　飞韩俱乐部休息室，此时是临近下班时间，人不多。许然和韩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一坐下，韩沈就噼里啪啦地跟倒豆子似的，一股气说完。

　　“原本你和杨逸飞、杨铃约好今晚去吃烧烤，然后杨逸飞去接上补习班的杨铃，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是这样的吗？”许然总结了下事情的经过。

　　韩沈眉间拧成一团，脸上担忧，“对，就是这样。”
　　“——逸飞是两个小时之前去接的杨铃，这一趟来回顶多二十分钟就够了。”韩沈说：“我去了一趟补习班，工作人员说一个半小时之前课程就结束了，当时人多，没有注意到他们。”

　　许然问：“你给他打电话了吗？会不会是路上碰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韩沈面色凝重：“他打了个电话给我，我接通了，但是他没有说话。我再回拨过去，那边就关机了，我打小铃的电话，她手机也是关机的。”
　　还有一点，韩沈没有说出来，他听到了杨逸飞敲的暗号。那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一辈子的约定，只属于杨逸飞一个人的承诺。

　　——喂，韩沈，你说我当你的小弟，你会罩着我。那要是下一次，你没赶上怎么办？我这细胳膊细腿的会被人打死的。
　　——你这傻逼，你就不会在察觉到前，偷偷地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给我吗？
　　——那我要是被人绑住了或者嘴巴被贴住了？
　　——那就……我看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就是那啥摩斯密码，你觉得怎么样？我们也弄一个，到时候你说不了话，就用敲得，那我就知道你是有危险了。这样我就赶得及去救你了。怎么样，你老大我脑子好使吧？做我小弟，那是你赚了！
　　——那韩老大我们约好了，你可得罩着我啊。
　　——老大我说一不二，保准做到。

　　“你有问过杨逸飞的家人吗？会不会是家里临时有事？或者他的其他朋友那边问过吗？”许然逐一分析可能性。
　　韩沈听到“父母”两个字，脸上出现明显的厌恶和嫌弃。他许久没有开口，在思考着什么，许然静静地等着，手指头轻点着桌面。

　　韩沈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瞎滑，似有些烦躁的样子。他垂下脑袋，开口说。
　　“逸飞他父母从来就没有管过他们兄妹两，在外面各玩各的。平时除了给钱，从来不回家，也不关心他们兄妹两。逸飞他……他们明明知道的，逸飞打过电话，他们就给钱让他自己去医院，他当时都那样了……”韩沈说的断续，许然只能提取有效信息加以补充理解。
　　“——至于朋友，除了我，逸飞没有其他朋友。小铃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我也从来没见她带朋友回家玩。”韩沈抬头看向许然。

　　“这样的话——”许然想了想，问：“你有想过报警吗？”一个妥善的做法。
　　韩沈摇了摇头，“我觉得行不通。”
　　许然轻敲桌面，“我们没有任何的证据支持，人才不见两个小时，仅仅是因为手机关机联络不到人，不一定会被受理。”
　　他内心是否决的，但还是提了一句。出自于自身的认可，他一向很排斥，源自于那份抑郁症的结案。

　　韩沈否决了报警的提议，他害怕来不及，逸飞……逸飞，在等他的。
　　线索突然断了！

　　许然若有所思，食指和中指轮流地敲击着桌面，动作轻缓，速度急快。
　　杨逸飞不是个离谱的人，既然是约定好的事，不会做出临时消失，却不告知一声。一般一个人突然消失，经济纠纷？情感问题？排除掉主观因素，而后是客观因素……如果跟他没有关系，只是连带的，那么——
　　杨铃！

　　——前段时间，她被一个高年级的男生骚乱，这人天天放学跟着她。我刚好知道了，就去警告了一下那个男生。
　　手指重重地敲击到桌面，停下。
　　许然抬眸，慎重地问道：“那他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或者说……杨玲？”

　　“逸飞？杨铃？得罪的人……”韩沈嘴里念叨着，而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妈的，不会是那小子吧？！”

　　韩沈告诉许然，骚乱杨铃的男生叫伍余元，是杨铃在读学校高三的学生。
　　杨铃告诉韩沈，说这个人是跟踪狂，放学了一直跟着她，平时在学校里也是逮着她就骚乱。她不敢跟老师说，他哥那段时间一直忙着实验的事，她也不好打扰她哥，所以就把这事告诉了韩沈，想让他帮忙。

　　“你知道这个人住在哪里吗？”
　　“就在你家那一块，黎明路那边。”
　　“黎明路？”许然有些惊讶。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示意韩沈等一下，而后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他刻意的压低声音，似乎不希望韩沈听到电话内容。

　　过了一分钟左右，许然挂断电话，脸色有些严肃。
　　“我知道杨逸飞在哪，我们赶紧过去吧。”

　　【伍余元，这人我知道，小斌他朋友。他们今天要去教训个人。教训谁？这我不大清楚，叫什么铃的吧？说是为了他弟弟报仇，地点吗？嗯……好像是，就在学校附近的废弃工厂。是你认识的人？】
　　【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
　　【那就是百分百，那边没信号，可得悠着点，哈哈哈——】

　　废弃工厂位于许然高中学校附近，占地面积大，位置偏僻。
　　许然高中时，拿到钱后就和几人待在这一块，里面有个篮球场，手痒的时候还能来上一局。工厂外围是用水泥墙围起来的，进出就一个大铁门。
　　今天，门是关的。
　　许然试了下，确定门从里面上锁了。
　　“我们从这里进去。”许然走到墙头，从一旁搬了几块砖头，垫在脚底下，手扶着墙头，一用力，身手敏捷地跨了上去，然后对着韩沈伸出手，“来吧。”

　　韩沈看了下高度，对着许然摇了摇食指，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冲刺，踩、跨、踏，麻利地爬上了水泥墙，“这，我熟悉。”声音像是从鼻子里使劲哼出来的，带着不屑。
　　就这？
　　韩沈自信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刻着这两个字。

　　“……”
　　很好，希望这个自信继续保持下去。

　　“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哪，你跟我来。”
　　许然走在前面领路，步履间有些急促。韩沈沉着一张脸，跟在后面。

　　废弃工厂就两个楼层，一楼是工作场所，二楼是宿舍和办公的地方。工厂已经荒废很久了，里面乱七八糟的，器械、生活垃圾、灰尘遍布，唯独二楼有一个房间收拾的很妥当，还备有棉被、枕头。是有人居住的痕迹。
　　“就是这。”许然停到门口，指了指房间。

　　韩沈试探着握住门把手，门没锁。
　　他先是开了一小个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立即怒火中烧，哐的一声，门被暴力推开，撞击到墙面，发出一声巨响。
　　“什么人？”门内被惊扰的人发出怒哄。

　　门内，一个红发男生整个人趴在杨逸飞的身上，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脸上是狰狞的□□。杨逸飞赤身裸体，只剩下一条内裤，脸上青紫，身上也是淤青。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男生，脸上是激动的快乐，手里拿着相机，似乎在拍录像。

　　韩沈一看到杨逸飞的样子，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妈的，欺负老子的兄弟！
　　他飞奔入内，逮着红发男生一顿狂揍。旁边另一个男生把相机护在身后，抄起一旁的棒球棍，刚准备从背后袭击韩沈，就被许然抓住手臂，拧到身后。

　　许然手上用力，厉声警告，“不要动。”
　　“你们是谁？”男生害怕地问道。
　　许然轻声在男生耳边说了一句，男生瞬间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许然，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骗你的。”许然从床底掏出绳子，把男生的手脚绑住。
　　男生醒过神来，看到红发男生嘴角流出来的血，尖叫出声：“我靠，别打了，他都快要被你们打死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许然把男生扔在地上，准备去制止韩沈。不然真的得出人命了。

　　另一边，韩沈压着红发男生一顿猛揍，拳拳直击腹部，嘴里不断地骂着：“老子的兄弟你也敢欺负，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呸！”红发男生朝着韩沈吐了一口红色唾沫，“就兴你们欺负人！”
　　“我们欺负人？！”韩沈停下动作，“大哥，你这脑袋有问题吧？”

　　韩沈指了指地上五花大绑的杨铃，“你们欺负小女生在先，绑架杨逸飞在后，倒还有理了啊！”
　　红发男生嗤笑，“我们欺负小女孩，你们怎么不问问这女的做了什么？”
　　地上的男生绝望地吼道，“杨铃害我弟学都不上了。”
　　“——我就是要这女的给我弟道歉！”撕心裂肺的吼叫，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却一直不肯道歉……我是逼不得已的……这一切都是她逼我的……如果她没有说那样的话……”男生像是得了失心疯般的喃喃自语。

　　许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单方面的听取了杨铃的说法，基于伍余元是骚扰者的基础进行的主观推测。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杨铃原因是什么？假设杨铃是说谎的，她骗了韩沈，那么……
　　许然看了眼韩沈，韩沈似乎也明白了过来，眼里闪过一丝纠结。

　　韩沈刚松开红发男子，他就猛扑过去。再一次制衡住双手，用绳子绑起来。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到杨逸飞身边，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撕开嘴巴上贴着的胶布，从床上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韩沈把浑身发抖、眼神空洞的杨逸飞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许然走到杨铃的身边，给她松绑。杨铃身上还算整齐，双手、双脚被五花大绑，嘴巴上同样贴着胶布，此时躺在地上，脸上是恐惧、害怕、不安还有……心虚。

　　被绑住的红发男生缓过劲来，竟开始骂他的同伴：“妈的，早知道是这样，你给再多的钱，这笔生意老子也不干。搞毛啊！”
　　“这……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男生低着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就是想要这女的给我弟道个歉，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我弟把自己关在家里，学也不上，门也不出……”

　　杨逸飞挣脱开韩沈，走到杨铃面前，“杨铃，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哥……”杨铃打算撒娇蒙混过关，见杨逸飞一脸严肃，索性破罐子破摔，“伍小元喜欢我，我就是拒绝了。”
　　她生气地指着地板上的男生，“结果，这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天天在学校缠着我，放学还跟着我，跟个神经病似的。”
　　杨铃抬头看向杨逸飞，“哥，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这样子有错吗？”

　　这时，地上的男生大吼道：“那你为什么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他？”
　　杨铃猛地站了起来，“那他凭什么羞辱我的哥哥！”

　　“啪——”
　　与此同时，巴掌的声音响起。
　　房间里静的可怕。

　　杨铃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哥，你打我……”为了这么个人？
　　杨逸飞艰难地左手握住右手，手抖的厉害，全身不可控制的也开始抖动。他眼睛睁着极大，爆出的眼珠子，面部纠结扭曲，往日清秀的面庞此时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怕。
　　韩沈担心地揽住杨逸飞的肩膀，像是给予他力量。

　　“哥……”
　　杨铃似乎被杨逸飞的样子吓到了，只怯怯地叫着。
　　“杨铃，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还是坚持不道歉，是吗？”
　　“哥……”

　　杨逸飞把刚穿上的衣服脱下，裸着上半身，韩沈神色担心却也没阻止。杨逸飞蹲在杨铃的面前，手指滑过胸前的几道陈旧性齿痕。
　　“这是他们在我身上留下的，他们说杨逸飞啊，长得娘里娘气的，那张脸就跟个女生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男生，指不定这里会出奶了。”
　　杨逸飞的语气非常的平淡，就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

　　杨铃整个人愣住了。
　　她印象中的哥哥读书成绩好，老师喜欢，同学爱戴，每天都是笑脸。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哥哥是好看，他不是娘里娘气，他很温柔，他很厉害，什么都会，会教她做作业，给她做好吃的，他……
　　你们这些贱人不要诋毁我的哥哥！
　　……

　　杨逸飞的手指滑到自己的喉结上，“我原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那天……”
　　——妈的，这小子皮肤真好啊。原来真是男的的啊。你说，衣服都脱光了……要不看看下面？指不定有惊喜……我靠，他竟然没有腿毛，摸起来丝丝滑滑的。
　　“……我吼破嗓子，没有一个人来，他们留了照片，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地威胁我，逼迫我……”杨逸飞的表情仍是平淡的，只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眼是绝望和害怕，他在亲手撕开自己的皮肤，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骨骼和血肉。

　　杨逸飞问：“杨铃，羞辱人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很爽？”
　　“不是的，不是的……”杨铃一脸的泪水，抱住头撕心裂肺的叫喊。“哥——”她扑到杨逸飞的身上，眼泪顺着下巴流到他的肩膀，最后停在了伤疤上。
　　“哥——”
　　杨逸飞抱住杨铃，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小铃，我走出来了，我真的好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变成一个施暴者。”
　　他看向韩沈，韩沈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遇到他，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杨逸飞带着杨铃走到伍余元的面前，伍余元害怕地往后缩，直至靠到床沿没地方躲了才停下来，红发男生无所畏惧地直视着杨逸飞，还挑衅地仰起下巴。韩沈站在背后，举起拳头，他恨恨地把头扭到另一边。
　　“你是伍小元的哥哥？”
　　伍余元怯懦地点了点头。
　　杨逸飞看了眼杨铃。
　　杨铃眼眶通红，一张漂亮的脸蛋上都是泪痕。她松开杨逸飞的手，走上前一步，而后是一个深深的鞠躬，“对不起！”
　　“我会给伍小元道歉的。”
　　……

　　韩沈揽着杨逸飞，杨铃牵着杨逸飞的手，走在前面。
　　伍余元和红毛男生走在身后几步的距离，伍余元讨好地将钱塞到红毛男生的手里，红毛男生钱收了，表情还是生气。
　　许然刻意地落后几步，直到伍余元与其擦肩而过，俯身靠近耳边，留下一句。而后加快脚步追上韩沈等人。
　　伍余元楞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傍晚的天空，是极致的火红，燃烧了天边无尽的晚霞。前方的身影已经走出破旧荒废的铁门，渐行渐远，夜幕即将降临，他孤身一人，在这破碎泥泞的人间。

　　“你现在一样是个施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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