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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饭桶是水桶
定亲一事商议结束后,皇帝便借此设立小型家宴,将承安王与王妃留了下来,并召集了蔚老将军一家进宫,说是正好两家人一起叙叙旧。
叙旧?景筲一哂,可别是吵起来,此时她在宫中游览着,圣上与皇后忙着与王爷和王妃叙话,便让宫里的婢女带着她四处转转,无奈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有一堆人在身旁跟着,于是跟宫女们说可以先去忙,自己无需她们陪同,这些宫婢便碍于她和亲郡主的身份,思来想去就答应了。
景筲东走西走的,逛进了皇家园林,迎面是一阵清新的梅花香气。看着皇宫园林里盛开的腊梅花,景筲的心情也变得明朗,她盯着其中一株绽放的小腊梅,仔细观赏,看得出了神。那一簇鹅黄一点也不张扬,反而蕴含一种内敛沉着之美。
“其实你们挺像的,不是吗?”冷不丁响起一阵温柔的男子声线。
景筲想都没想直接回了句:“才不像,我呀才没这么沉静。”
语毕,景筲忽而觉得应该看一下来人是谁,她抬眼一瞧,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不等她称呼那人姓名,对方便先行问好。
“在下余清风见过承安王府女少主,女少主近日可还安好?”
余清风还是一派谦和有礼的模样,脸上挂着极有分寸的笑容,那是一张十分温润无害的面庞,原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神采,可不知怎的,景筲却本能地往后撤了撤,将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今日怎么这般巧,余公子也来此面圣?”身心虽然抗拒和这人打交道,但面子上却得客客气气的,于是景筲很是客气地寒暄了一句。
余清风笑道:“余某今日非进宫面圣,而是校验皇子课业,方才讲到《尚书》,便想起傅说的‘若作和羹,而惟盐梅’,这才想起宫中的黄梅已是开了,就带着皇子们前来观赏。”
景筲不免有些尴尬,对于一个才刚将汉话整流利的邬郇郡主来说,礼数可以速成,但是这文史典籍诗词歌赋却要日积月累才能达到一定水准,所以刚才余清风所言,她只听懂了一句,就是皇子们要来园林里赏梅了,景筲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人,墨青色的长衫配上端方的漆纱笼冠,显得文气十足,确实配得上风雅之士这几个字。
“原来余公子是皇子们的夫子,实在是令小女子佩服呀,”景筲说得笑嘻嘻的,实际想着法子开溜,“既是皇子们要来此赏梅,那景筲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说完,景筲便转身要走,谁料竟然被余清风叫住,他似是很开心地钻研起景筲的名字。
“那日在街上的苏家首饰铺子遇到,还未来得及问女少主姓名,原来是叫景筲啊,”余清风声音柔和,任何名字被他叫出都感觉又美了几分。
景筲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生的朗眉星眸,气宇非凡,这笑容也是醉人,若是平常的姑娘家早就羞赧着芳心暗许了。
但,她夏景筲对这类男子不感兴趣,她看人一向凭感觉,这种男子就像罂粟,面上有美丽,内里就有多毒,若要问她如何得知,呵呵,那日在首饰铺,景筲不是没看到余清风递给掌柜银两时脸上的漠然,那种冷漠是刻在骨子里的,与经历沙场的叶铭决所透出的狠戾不同,余清风身上的阴鸷是隐藏在他柔美的外表下的,那种伪装下的狠绝才最为致命。
况且,景筲还注意到,当日余清风向掌柜递银两时,左手虎口与食指指尖均有旧茧,身为从小历练兵器的邬郇郡主,景筲深知,若非从年幼时就手拿兵刃,是形不成这样的陈年老茧的。
此时,这个形容俊美的男子正用修长的手指抚着一朵娇俏的梅花,带茧的指尖轻轻划过可人的花瓣,却在不经意间将其碾了个粉碎。他自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子,早已在心中清亮亮地触及了他的本质,凭着细致入微地观察给他勾了个乖戾的形态。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余清风便收了寒冽凛色,又是春风满面的样子。
“景筲,可真是个好名字,但女少主可知,这筲字有何寓意呢?”
老天,有完没完了,景筲暗自叫苦,她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消磨开饭前的一个时辰罢了,怎么就这么难,况且,从被捕进廷尉大牢到进宫面圣,再到现在东游西逛,她才吃了不到两顿饭,从王府出门前一顿,廷尉府一顿,早就饥肠辘辘了,还要在这里被一个皇家夫子考教自己的名字有何含义,他若是吃饱了无事可做,大可去考察皇子们,何必为难还饿着的她呢。
长舒一口气,景筲艰难地挤了个笑容出来,她甚至有些感动自己空着肚子竟也能如此好脾气。
“余公子,哦不,余夫子,小女子愚钝,实在不知我这名字是为何意。不过,名字嘛,也就是个称谓,小女子本人都不挂心,余公子也别非得追问了。”
察觉到少女语气不善,虽是笑着说了这话,实则倒露出了警告的意味,余清风便不再勉强,只是笑着淡淡道:“看样子余某又冒犯到女少主了,实在惭愧,听闻女少主是邬郇郡主,而邬郇上至国主、下至子民无一不看重名字寓意,是以,余某才好奇女少主名字是否也有特殊含义。”
“既然景筲姑娘不愿与余某分说,那余某就不强人所难了。”
又是一个方正守礼的微笑,余清风真是将文人的礼数守的规规矩矩,哪怕明知是冒犯,却也被他解释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反倒是让对方怀疑自身是否太过多心,误会了他。
好一个笑面虎啊,景筲思忖着,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粲然一笑。
“那就多谢余夫子了,”景筲语气即刻欢快了起来,复而又道,“其实我也不知这名字是谁给取的,自小也无人与我说明,不如夫子替我查阅典籍,告知我这‘筲’是为何意?”
都说打垮一个人只要先激怒他,如此,便可不用一兵一卒,那人的愤怒就会将自身焚毁。
是以,景筲才不会被激怒,她,要惹怒别人,还要让那人无法还击。
不过,还未等到余清风回答,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就抢先回了话,那是一名身着白玉色大氅的男子,冠以墨玉细簪,打扮倒是风流倜傥,只可惜身上毫无半分文人墨客的气质。
“臭丫头,原来你也在啊,”蔚泾玩忽一笑,言语间露着讥诮,“本少主听闻刚刚你连自己的名字寓意都答不上来,啧啧,好一个无才无德的女少主啊。”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象牙折骨扇,扇尾一端系着的青色落缨随风舞动,像他唇角顽劣的笑容一般张扬。
景筲见到来人,不免又是一阵头痛,她并不想跟一个比自己还要草包的人做无谓的纠葛,便想寻个由头离开,可谁知下一秒蔚泾的话,让她动了跟这个草包争辩的念头。
只见蔚泾将骨扇合并,手持扇柄,轻浮地用骨扇的首端抬起景筲的下颌,眼里是说不出的狂妄。他笑道:“让本少主告诉你,你这筲字是为何意吧。”
景筲嫌恶地用手挡开骨扇,俊秀的眉头紧皱,不耐地咬着下唇,她在想要是现在一拳砸上这纨绔的脸,是否算作重伤朝臣之子,是否要承担罪责。
罢了,阿爹阿娘还在宫中与圣上和皇后相谈甚欢,加之蔚老将军也与其一道叙话,自己若是现在揍了他儿子,只怕是不好交代。
松了紧咬的唇,景筲笑了笑,不发一言转身欲走,才不要跟蠢货一般见识,不然旁人还当她也是与之一般的蠢货。
蔚泾见这女子并未被激怒,觉得实在无趣,于是便得寸进尺,全然不顾一旁的余清风竭力劝阻,他冲着景筲的背影大声喊道:“臭丫头!你个‘筲’字,是盛饭的器具!简言之,就是饭桶,余大人您说对吧,哈哈.....哈哈,饭桶....”
余清风面色略带不悦,他与景筲搭话只是想与她熟络些,并不想让其难堪,可这蔚二少主简直蠢笨至极,竟让承安王独女如此下不来台。
“蔚二少主慎言啊,景筲是承安王独女,更是当今皇后的甥女,你若是这般戏谑于她,只怕是不好与承安王和帝后交代啊。”
可是蔚泾却没理会余清风的规劝,他收起轻佻的态度,恨恨说道:“本少主就是要让她难堪,喂,你们都别躲着,出来看啊,这个饭桶女少主,真是人如其名!先前打了本少主,又拒绝与本少主成亲,我以为你有多能耐啊,最后还不是要嫁与我蔚家,还是嫁个养子。”
语毕,蔚泾定睛看着少女的背影,期盼着她能羞愤难耐地抹泪跑掉,可这希望终究是要落空了。
景筲叹了口气,在蔚泾大喊她饭桶的同时,她的肚子真的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无奈地笑了下,总有人不让她安然做个贤良淑德的女子,那她有何办法。
于是回身,眼睛直视对面笑得肆无忌惮的男子。
“不错,我这‘筲’字确实是盛饭器具,”景筲英姿飒飒,一双眸子干净清澈,明明是个秀美女子,但身上总有种不输男子的狠劲儿,她凛然道,“但蔚少主可知,我这名字,还有另外一种含义。”
蔚泾不明所以,斜睨着少女,表示毫不在意,可一旁的余清风却来了兴致,便柔和地问道:“不如就请景筲郡主指教一二。”
他当然不是不懂才问的,只是想看景筲究竟如何作答,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少主甚是有才,即使是在中州,即使是在皇家宫阁,她骨子里的淡然依旧占了上风,全然不像平日里所表现出的那种庸碌顽劣。
景筲正直身子,她上前几步定睛看着蔚二少主,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余清风,终是微笑着开了口。
“既然蔚少主与余大人对我这名字这么感兴趣,那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我的名字究竟何意。”
“不错,‘筲’字从‘竹’部,确实是盛饭的器具,但殊不知,‘筲’也能盛水。”
彼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在宫中受教的学生,其中不乏高门贵族的公子,甚至还有皇子,众人神情百态,有的赞赏这位女少主面对蔚二公子的挑衅依然能够不羞不恼坦然应对,有的则是单纯地看热闹,等着看究竟哪一方会败下阵来。
见景筲神态自然,侃侃而谈,竟真的将名字含义解析透彻,蔚泾心中升起一股不悦,他轻慢地回道:“那又如何,你说得头头是道,怎的,不愿当饭桶,改当水桶了。”
闻言此话,人群中传来几声哂笑,更有甚者随声附和蔚泾,这些贵族纨绔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景筲并没有因此就羞恼,她面容镇定,未见一丝惧色。也不理会旁边的嬉笑,泰然自若地继续道。
“蔚二公子方才的话真是妙哉,景筲十分认同,‘水筲’就是水桶之意,不论是清冽甘甜的泉水、澄澈净透的井水、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是滔滔不绝的江水,只要装进这水筲中,便是一桶死水,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少女条理分明,口齿伶俐,一番言辞平和而出却分明带着犀利,她轻勾唇角,眼神中带着审视,现在换她讥诮这蠢材少主了。
只见景筲扬起脸,冲着在场的皇族贵胄们一字一句说道。
“小女子不才,但还是斗胆再与各位分说几句,想必诸位皇子公子一定知道,蔚二公子本名中的‘泾’是指泾水河,此河水清澄明,若是不偏行河道或许也能造福一方百姓,但无奈每年总有汛期,届时便会汹涌成势为祸四方,是以,必须兴修水渠加以整治,才能让其物有所用。”
这番话一出,在场众人多有惊诧,他们万没有想到这段言论竟出自一个女流之辈,说不敬佩那是假的,另有部分抿嘴轻哂,他们知道,这段话是借物喻人,借“泾河”指代“蔚泾”,暗示该有人治治他这一身毛病了。
蔚泾不是不明白,景筲话里有话,这是在变着法的损他呢。发觉周围有憋不住笑的,蔚泾的脸绿了又绿,气急败坏道:“夏景筲!你这是在骂本少主仗势欺人为害四方吗!”
景筲笑眼盈盈地看着他,装糊涂道:“我只是顺便将少主的名字加以释义罢了,可从未有冒犯你的意思,不知蔚少主何以见得我此番话是骂你呢?”
蔚泾心里愤懑,嘴上却反驳不出,只好吃瘪。
如此一来,谁处变不惊应对自如,谁又是无故挑衅失了风度,在场众人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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