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且浅

　　卿许安办婚宴，居然连逍遥公子都请来了。不如说，他居然在国试结束前就与未来状元搞好关系，不知该讲有远见，还是势利眼。
　　南琦姰的男装和女装，从扮相来说差很多，尤其对五官的描摹，各有讲究，否则也难鱼目混珠。可惜现在是下人妆造，比较粗糙简陋，趋近于中间态，各有相似。以墨临风的眼力，很快认出来。
　　考虑到他终会入朝为官，那么或早或晚，自己的身份还是会暴露。与其等未来被发现而尴尬，南琦姰索性现在就大方承认：“能在这遇见二位，真是巧。”
　　钱乾暂时忘记解手的事，把南琦姰上下看了好几遍：“我说当家的你为什么有点矮，原来是个女的。”
　　哈？南琦姰眼角都跳起来，合着这小子背后一直是这样编排自己的？男装还特意穿了增高，绝对属正常男人水平，是他俩身形过于出众了好吧？！
　　“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我矮吗？”
　　“不矮不矮不矮，十成十一个高挑的美女！绝无虚言！”钱乾眼神飘开，不敢直视南琦姰。
　　“茅房在那边。”
　　“太好了，我去去就回。”
　　钱乾是真内急，但不排除有一丝逃离的想法。南琦姰和墨临风同时无奈笑着摇了头。
　　“说来，这便是长平兄模仿在下的原因？”为了学得更像个男人？
　　“不单是，男人何处没有？但逍遥兄的气度甚为帅气，私以为不管男女都会想学习模仿一二。”要说评价友谊的标准，能像南琦姰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称赞可以算一条。
　　墨临风是习惯被夸的，所以也不戳穿。场面安静下来。
　　白露扯南琦姰衣角，努嘴想走。南琦姰想起来，忙道：“快谢过逍遥公子，你上次受伤多亏他的帮助。”
　　“欸？”白露看过去，脸倒是俊俏的，但浑身散发出的书卷气，似乎与其他呆子别无二致。这人除了诗词文章，还懂医术吗？白露狐疑，却也没有考量太久。毕竟是小姐说的，那一定没错。于是行大礼道：“感谢公子。”
　　“举手之劳。”墨临风虚扶一把，转向南琦姰笑道：“在下记得长平兄当时说的是‘愚弟’？”
　　“不错，我们情同手足。先前邀请二位来新开的茶楼坐，这位白鹿便是我的二把手。”略作思考补充道：“男孩是公鹿的鹿，女孩是甘露的露。”
　　墨临风笑着点头：“甚为巧妙。”
　　“逍遥兄不好奇我叫什么吗？”怎么就从男的变成女的，又为什么这副样子，还出现在这里？
　　“等钱兄回来一起说吧。”他似乎已有猜测，并不着急。
　　“那可就没点了，我这愚弟还嘴馋橘子糕呢，不便等。”
　　墨临风不好说她俩刚才蜗牛爬一样，明明心情低沉的很，哪里像要嘴馋着急的。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便多打听。于是他作揖笑道：“那长平兄先行一步吧，在下等钱兄回来去找你。”
　　“那不必了吧。”这是白露抢答的，下意识溜嘴后方觉不妥。
　　但不怪她，有些事确实说了不妥，不说也不妥。而造成这些尴尬和别扭的并不是在场任何一位，而是卿家不当人。
　　南琦姰刚才观礼没有生气，但现在脾气上来了。他们谁都没错，却处处谨慎，怕误伤别人。明明都有担忧，却一个不敢率先捅破。前头欢庆喜乐的，把难堪都丢到后面来，凭什么？
　　“说起来逍遥兄和钱兄为何会在这？跟那新郎什么交情？”她倒要听听，卿许安是怎么跟人考生勾搭上的。
　　“纳妾的也能叫新郎啊？当家的称呼好奇怪。”钱乾神速归来，边擦手边解释道：“之前跟你说过，我们来的路上遇到山匪。那时不止我俩被抢，还有归朝的官队。要不是逍遥兄晕马，我们本可以早点解决，避免他们去骚扰官商的。”
　　“不过还好，后来处理也算及时。无人伤亡，货品也安在。当时那领队就是长安兄，就是当家的说的‘新郎’。得知我俩要进都赶考，说好了找机会请我们吃饭，这不，就被邀请来宴会上凑热闹了。”
　　“说来奇怪，这么大的婚宴，办得如此周全，我还以为要娶妻呢，没想到是纳妾。走偏门的时候还在纳闷，幸好逍遥兄提醒我。”
　　钱乾是有什么就说，却刚好踩在白露的爆点上，她语气阴沉，蹦了句：“他有妻了。”
　　“是啊。”钱乾没在意她，甚至还接茬继续说：“在考生圈听八卦的时候有印象，说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过妻的，今天这架势，还以为我记错了。”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白露的思路和南琦姰如出一辙，当即就认为卿许安定是为了钱财。如此歹人，欺骗我家小姐的感情，天打雷劈。白露磨牙，在心里狠狠咒骂。
　　钱乾再大条也察觉出白露散发的不满，刚要问，被墨临风拦住。
　　“说来，我们与宴会主人也不算多深的交情，道贺完不必留到最后。只是腹中未满，不知长平兄是否方便招待？”
　　本是自己开的头，以为后续可以逐渐说明白，演变成情绪的垃圾场，大家一起或骂卿家或骂自己。没想到逍遥公子不愿如此，依然保住微妙的尺度，不问不听，却直接表明立场。
　　南琦姰笑了，第一次觉得墨临风小孩子气。这场婚姻和情感孰是孰非，即使没有听过两家之词，因互为友人，选择相信自己，遂优先支持。所谓信任，说的就是他这种在意的人的信任。南琦姰一面笑，一面内心非常感激。
　　“逍遥兄可还记得上次送我回来的路？”
　　“记得。”
　　“再往前两步看见合欢树左转，继续十五丈远，从无人看守的门进入，沿左手四十步，右转直走，见雕花石拱门进来。”
　　“好。”
　　“先行一步。”南琦姰作揖后带白露离去，听见钱乾跟后面嘱咐：“小爷我要吃肉！”
　　出了卿家正门从外绕圈，后门开在隔壁的街区上。钱乾跟着墨临风，远到以为走错路。但大名鼎鼎的逍遥公子又怎么会弄错，只好继续默默跟着。
　　约两刻钟才终于到后门，一穿过，钱乾就精神起来，是闻到饭菜香。
　　“好像上次试吃的东坡肉？！”犹记那时惊讶，从未想过点心外，肉也能做成甜口，还不油腻。钱乾抱怨许久，试吃的量太少，这下该要获得补偿。
　　“快快快，逍遥兄快走。”
　　三步并两步，就差跑起来，钱乾不只为了享用美食，而是在路上想明白方才的别扭和人物关系。南家商会，卿家真正的儿媳，纳妾的婚宴，不甘和愤怒的情绪，女扮男装和丫鬟装的长平。绕卿府大半圈，时间足够整理出南琦姰真名，钱乾在内心亦作出抉择。
　　“当家的！”拐进覆雨院后想立刻表明立场，话到一半却哽住。
　　墨临风也刚好进来，看见正式女装的南琦姰。她改行女子礼，笑道：“小女南琦姰，南家商会少东家，有幸招待二位，寒舍蓬荜生辉。”
　　“你看，我就说是美女。”钱乾有点语无伦次，不敢看南琦姰，所以把头转向逍遥兄。而墨临风在端正回礼，作揖道：
　　“在下云游道人关门弟子，姓墨，名临风。听闻南家有女，古灵精怪、秀外慧中；后附一子，精明强干、卓尔不群。今日得见，盛于传言，少东家学富五车，兰心蕙质，风姿绰约。相识为友，三世幸也。”
　　夸的好！南琦姰要不是在端淑女架子，恨不得立即为墨临风鼓掌。听听人家未来状元是怎么叠赞美词的，多多这个傻孩子，只知道“美女”，高下立判。
　　可惜这个温婉人设没立多久，就被钱乾“兄弟你这样我很难做啊”给逗笑，气质全无，回到“不拘小节”的样子。
　　“行了，趁今日无人打搅，有机会请你们在院子里吃饭。快来入座，凉了就变味了。”
　　这桌晚餐吃得很快乐，虽然夜幕降临，满天星斗，少不了要被墨临风拉着作诗，但有人陪伴，多少抵消前院的干扰。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南琦姰朝那明月呼喊，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友人，不必非要卿许安，不必非得在牢笼里。当初人家允许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今日不过倒过来。“你高兴就好，反正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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