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

　　几日后，朝堂上果然宣布了关于云若瑶的消息。

　　司礼监拂尘轻轻甩出了一个弧度，他高声唱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成王府鸣凰郡主云若瑶，端庄明理，明艳慧质，属人上之资。故朕今日此发诏书，以示天下。
　　着:封其为鸣凰公主，加冠加冕，赐嫁礼无数，赐与丽江王子哈达沐，为正妃。
　　钦此——！”

　　司礼监又甩了甩自己手里的拂尘，然后带着笑意扶起来为首跪着的云若瑶，道了一声恭喜。

　　容瑾的神情微动，却在看到云若瑶对她示意的目光将自己的情绪按耐了下去，她随着云若瑶起身，被云若瑶拉在了自己身后。

　　把容瑾从失神中叫回来的人，是带着柔和笑意的云若瑶。

　　“阿瑾，再过不久，我就要嫁到丽江国了。”云若瑶笑的温婉柔和:“这几日，我向陛下讨了恩典，许你这几日在成王府住着。这里的事宜我都安排好了，今日下朝，你便过来成王府用早膳可好？”

　　容瑾本来很想耍出去的小孩子脾气忽然在看着云若瑶的眸光收回去，她的眸光暗了暗，抬起头却成了笑意，她道:“好，都听……瑶姐姐的。”

　　云若瑶听见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笑开了。

　　等到云若瑶离开，容瑾的眸光才沉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样阴郁的模样，让在远处的晏荷都愣了一愣。

　　其实，在这道诏书拟成之前，容嵇其实专门把容瑾叫到了御书房。

　　容瑾低着眉头，听着神色凝重的容嵇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阿瑾。”容嵇褪去了人前帝王的威严，带着慈和的笑意，但是笑意中带了点苦:“是父亲……没有用。父亲……既然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也没能保护好你。”

　　“父亲所做的苦心，阿瑾都明白。”容瑾抬起眸光，同样带着笑意道:“其实……也是阿瑾的无能。父亲拟写的这道诏书，也是为了阿瑾好。若是……不是表姐出嫁，那么嫁出去的人就是我了……”容瑾的笑容带着恨与苦:“她所做的这一切……我一定会讨回来的。”眸光转到容嵇的面前时，容瑾恢复了少女的灵动:“所以父亲，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你……”容嵇讶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你都知道了？”

　　“事到如今，我也与她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也没有必要再向其他人隐瞒什么了。”容瑾抬起清清泠泠的目光道:“其实……当年的事，我从始至终都知道是谁做的，所以这些时日，我做一些看似与她无关，实则是与她相关的所有朝政，我的目的一开始对准的，就是她。”

　　“……那些杀手训练有素，如何会告诉你？”容嵇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不会告诉我，是我问的。”容瑾闭了闭眼道:“当时他们胜券在握，我……也只有一丝苟活，终于在万念俱灰之时，他们允许我做一个明白鬼。”容瑾轻笑一声，笑声中夹杂了好多转瞬即逝的情绪，帝王之心如容嵇也没能全然听出来。

　　“在最后一刻，我问我自己，我真的甘心吗？”容瑾苦笑了一声道:“换谁，谁也会不甘心吧？所以我赌上了所有，杀了他。”

　　“在那一刻，我决定，若是我没能活过来，那我就是做鬼，也要他们身败名裂；而若我还活着，我就亲手送他们去身败名裂！”

　　“阿瑾……”容嵇心中情绪夹杂太多，有心疼，有不忍，更有不舍与懊恼。

　　容瑾听出了这句话中所有的情绪波动，她笑了笑，眨眼隐藏了自己身上的戾气道:“但是父亲，您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懊恼，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容嵇久久的看着她，然后动了动眸光道:“……好，父亲都知道了。我本以为，我可以瞒下来所有的，可是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但其实，知道了也挺好的，知道了……也可以活的明白些。”只不过就是代价，太大了罢了。

　　他本想着，好好的保护着他们之间唯一的女儿就好，可惜命运从一开始就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的女儿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凶手，所以她不可能容忍他们这样逍遥之外，所以她抛去了从前的自己，然后一步一步，算计着，布这局棋子。

　　过了好久，容嵇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几日，消息可能早就已经传到了宫城之外，朕也会恩准你住在成王府，好好的陪着若瑶，你们姐妹两个人也是从小就感情好，自从你回来之后，一直忙于朝政，也该好好的陪陪她了。”

　　容瑾低头道:“是，父亲。”

　　容瑾此时此刻站在雕梁画栋的成王府，看着在小亭子中安安静静的抚琴的云若瑶，她的思绪忽然就被扯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呢？容瑾如今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瑶姐姐！”小姑娘穿着华丽明艳的华服，就像是一个小蝴蝶一样跑到了一袭天青色衣裙的少女旁边，抱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道:“我来啦！瑶姐姐，你之前可是说过的！如果我可以向父亲请求过来成王府，你就陪着我玩一整天的！”

　　少女眉眼生动，已经有了长大之后大家闺秀的风采，她对着小姑娘的神情是爱护着的，也是宠溺着的，她的眉眼弯弯，唇角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接过了小姑娘一直抱着的玩具道:“既然你按照约定过来了，那瑶姐姐今日就不和琴棋书画玩了，陪着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就像是一个软糯的小年糕，玲珑可爱的。

　　“好啊好啊！嘿嘿嘿……我就知道瑶姐姐最好了！”

　　思绪渐渐远去，容瑾忽然回神，看到了云若瑶带着笑意的目光。

　　她如今长大了，眉眼间除了多了些端庄，几乎还可以看到从前的灵动与沉静。

　　她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站在小亭子不远处的容瑾道:“怎么样？我弹的……没有退步吧？”

　　容瑾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笑。

　　云若瑶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抬眼看着她道:“以前没觉得，如今却觉得，我的阿瑾长大了，也长高了。”

　　“瑶姐姐……”容瑾开口干涩。

　　云若瑶带了柔和温煦的笑意，伸手牵住了容瑾的手，带着她往小亭子中央走，她一边走一边带着怀念道:“从前的时候，你最讨厌的，就是学习琴棋书画。但是啊……”云若瑶没忍住笑出声音来:“你的天分就在哪里，你本来想要学习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是却引来了京城闻名的谢潆溪谢先生，他看中了你的资质，说什么也要将你给教好。可是你呀～”云若瑶说到这里，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接着道:

　　“你本就是一个不服输的性子，可是没少捉弄谢先生。要知道，谢先生那可以世间的名士，别的高门大户花多少金子他还不愿意出关教学呢！也就是人家看中了你的资质，所以这才开到皇城指着名字要来教你。”

　　“那个时候年纪小，喜欢玩。”容瑾接着道。

　　“是啊。”云若瑶拉着她坐下来，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后来，陛下给你找了个伴读，你这才一边被罚着抄写文书，一边安安稳稳的听着课。”

　　“虽说你并不想让谢先生重视你，但其实他教的每一门课业，你都做的很好。你只不过是……心不在此罢了。”云若瑶吹了吹茶叶。

　　只可惜，最后还是不得不踏入这一步。

　　云若瑶抬眼看她道:“方才那一曲，你跑了神。如今，我再为你弹奏一曲，你可不许再跑神了啊。”

　　“好。”容瑾带着笑意开口道:“表姐弹奏就是。”

　　素女月下弹惊鸿，孤雁悠悠水轻轻。
　　料想今日别离曲，应待他日同月逢。

　　容瑾安安静静的听着云若瑶弹上这一曲《惊鸿曲》，她微微低垂着眉眼，安静的没有说话。

　　时势变迁，她不复当年少龄，但她身边的人对待着她，却一如往日。

　　容瑾在云若瑶收声之时抬了眉眼，恰好撞进了云若瑶清清亮亮的眸子里。

　　缓缓的，不知道为什么，容瑾却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云若瑶看到了，也释怀的笑了笑。

　　今日月色正好，暖阳也很舒适。

　　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云若瑶凤冠霞帔的出阁的那日。

　　那一天，鼓吹呐喊，容瑾终于卸掉了自己平日里穿着的白色华服，换上了带着浅浅的红色华裳。

　　云若瑶在內间让喜婆上着妆，容瑾就透过镜子来看着她。

　　云若瑶生的秀雅温婉，却在今日的装扮下顾盼生辉，明眸皓齿，恍若天边神女。

　　喜婆上好妆之后，云若瑶带着笑意开口道:“阿瑾，这里你的身份最为尊贵，你来为我添妆加冠可好？”

　　容瑾透过铜镜看着她，露出了笑意，她打开了自己这几日着人定制的发钗，然后让苏夜端到了自己面前，让云若瑶看了看。

　　云若瑶眸光亮了亮道:“真不愧是我们家阿瑾，心思都如此独到，那便给我簪上吧。”

　　容瑾抬了手，那些精致华丽的发钗，轻轻的，小心翼翼的给她戴了上去。珠钗摇晃，帷幔生香。

　　发钗精致独到，点缀在云若瑶的发上，更是添了几分颜色。

　　“等你嫁给了你的心上人，若要添妆，我必定是第一人。”云若瑶笑弯了眉眼道。

　　“好。”容瑾道。

　　然后云若瑶被盖上了红盖头，由喜婆搀扶着送上了送嫁的马车。

　　容瑾一袭浅红色衣裙上了马，然后骑行在云若瑶的马车边，云若瑶没有嫡亲的兄长或者弟弟，容瑾这样做，是为了给云若瑶撑场子，也是表示。

　　她瑾瑜公主，是云若瑶的后背，有她在，就不许任何人欺辱她的表姐。

　　云若瑶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等到云若瑶的马车出了京城，容瑾这才勒住了马车，然后抬眼和哈达沐对视。

　　她虽是一个皇室入政的女子，但是在和哈达沐对视的时候，却带着俯视天下的意气。

　　“今日本宫的表姐嫁给了你，本宫一样，丽江王子可以怜香惜玉一些，对本宫的表姐好一点，如若不然，被本宫知道了。”容瑾的眸子冷下来，就像是淬了冰:“本宫可不会顾忌那么多，本宫想要做的，没有人可以阻止。”

　　“公主殿下放心吧！”哈达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小王今日得了巾帼女子为娇妻，必定会以诚对待。公主殿下放心就好。”

　　容瑾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然后苏夜骑着马带着一队暗卫骑马跑过来待命。

　　“你们护送鸣凰公主安然进丽江，若是做不好，传过来任何鸣凰公主伤了的消息，你们就都不用回来了。”容瑾冷声道。

　　“是，殿下！”他们齐声道。

　　哈达沐忽然流下了一滴冷汗。

　　他没有想到容瑾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又这样有恃无恐。他看出来了，容瑾的敌手对着的是当朝皇后，看在晚宴的那一天，她就想把皇后拉下来，各种密辛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这个大月的瑾瑜公主不好惹。

　　哈达沐僵了僵神色，然后带了笑道:“有劳公主殿下的人，倒是挺让小王不好意思的。”

　　“本宫的人，王子殿下也就用这一程罢了。”容瑾说话也是不留情面:“等到送本宫的表姐安然入丽江，他们还是要回来复命的。希望，王子殿下可以好自为之。”

　　哈达沐听到这句话，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他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就命令道:“出发！”

　　看着云若瑶的马车离开后，容瑾一个人带着苏夜上了城门楼上。

　　她看着远去的烟尘滚滚，忽然生出了好多感慨。

　　说起来她这一生，她看着至亲去世，看着挚爱离开，又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离开，她看了好多人的离开，却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他们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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