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五六七八——噼！”
　　练习室里，李老师喊着节拍，外头忽然一声震天响。
　　我转动眼珠，看向窗外。天还没黑，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除夕，新春前的最后一夜。
　　从X大回来之后，我们找到姐姐，确定我们希望六个人一起出道。姐姐虽然同意了出道计划重启，但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你们仅仅是想出道吗？”
　　当时我们下意识回答得很豪情壮志，纷纷说想成为表演者、艺术家。
　　姐姐没评价什么，挥手让我们出去。
　　日常练习恢复，我们之间的感情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文俊豪和方知否还是彼此理解不来，但也渐渐找到了和平相处的方法。而我和文俊豪，虽然在紫藤萝花道下达成了泪水和拥抱的和解，但后面几天见面，仍带着些许尴尬和不自然。
　　出道日迫在眉睫，我们无暇顾及其他，全部投入了疯狂的训练。时间像一颗水精灵，迅速长大。等我们回过神的时候，整个浙城已经进入新春的喜庆。
　　大年三十，公司在网络上发布了全员的出道预告片。而我们既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要过年了。
　　直到我们透过练习室的窗户看见外面不断升起的烟花。室内没点灯，夜空烟花每炸响一次，光亮就在教室里裂开一次。红色、黄色，我们仰着脸，忍不住看外头。
　　“行了。”李老师说，“今天就到这。”
　　面对突如其来的下课，我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李老师已经背过身去，开始收拾背包。
　　他走后，我们面面相觑。
　　“我可能要走了。”杜若琛的家就在浙城，“爸妈让我回去。”
　　“那我们送你？”文俊豪说。
　　“送我干嘛啊？”杜若琛笑了，“我就走到楼下的公交站。”
　　“对啊，送你到公交站。”文俊豪拿起他的帽子，急急忙忙戴上，“反正我也没处可去。”
　　杜若琛沉默了一瞬，抬手给文俊豪理了理帽子。“行，你送我下去。等我回来，给你带点吃的。”
　　“哥哥，”贺百颇开口，“我们也都没处去。”
　　“你们——”杜若琛噎了一下，摇头笑了。
　　我们几个无家可归、只有宿舍的人，一同收拾好，跟杜若琛走下去。街上满是红彩带，一个个花灯挂在路旁。我们拥着杜若琛，将他送到公交车站。旁边有个阿姨，稀奇地打量我们。
　　车来了，杜若琛坐上公交，还不忘朝我们挥手。我们站在巨大的公交车旁，车身倒映出五个人模糊的影子。
　　我们无所事事地往回走，一路没人说话。
　　最终，我们还是回了红树街宿舍。进门的时候，我们提着一袋子鞭炮和食物。文俊豪走过去开了电视，世界终于热闹起来。
　　何啸渊去厨房给大家准备晚饭，贺百颇先去洗澡。我、文俊豪、方知否待在客厅吃橘子。
　　方知否专注吃了两个砂糖橘，打开旁边装鞭炮的袋子。他拿了两个出来把玩，又提起鞭炮袋子，传给下一个人。
　　我接过袋子，仔细看了一圈。我很少玩这些，但印象中仙女棒非常漂亮。
　　“没有仙女棒。”我说。
　　边上剥橘子的文俊豪抬起头，“嗯？”
　　“刚刚是你挑的吗？”我问。
　　“嗯。”文俊豪立刻追问：“想玩仙女棒吗？”
　　“有点吧。”我说。
　　“那待会吃了饭，我们去街口便利店买。”文俊豪剥好橘子，给我递了两扇。
　　“好。”我点点头。
　　七点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围到桌子前。何啸渊给我们煮好速冻饺子，又煎了五个鸡蛋饼。边上还放着大家买的关东煮、烤肠。我们平时能吃的也就是这种东西。
　　大家一边聊一边吃，东拉西扯的，忽然聊到了我们的预告片。
　　“今天下午发的。”何啸渊说，“要不要看看？”
　　“发在哪呢？视频网还是什么。”我问。
　　何啸渊摇头，“发在微博了。现在都在社交媒体上宣传。”
　　“我还没用过微博。”贺百颇说，“不过雨姐说，让我们不要注册社交账号。”
　　文俊豪点头：“微博我也玩不来。初中会在电脑上看星座，现在根本没时间。”
　　我还想打趣他看星座的事，谁知何啸渊忽然抬头，挺严肃的：“文豪，你的账号能不能注销？”
　　“什么？”文俊豪愣了一下，“又没什么不好的东西。”
　　何啸渊看他一眼，暂时没有再谈这个话题。何啸渊拿出手机，打开发在官方微博账号上的预告片。那是好久前拍的了，我看着上面的自己，感觉非常陌生。
　　预告片里的人，头发吹得高高的，脸上还擦着粉色腮红。看向镜头的时候，露出一个浅浅的呆愣微笑。
　　何啸渊把每个人的预告都放了一遍，又点进微博评论区。遗憾的是，基本只有两三条。
　　都是在问，“谁呀？”“新公司出新团？”
　　倒是有一个人，将我们的六条预告片都转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界面上只写着“转发微博”。
　　我们看了半天，虽然怀揣激动，但这激动却落不到实处。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出道，和这个世界似乎没什么关系。大家只好坐回去，继续吃烤肠了。
　　我们吃完，一起收拾好，就到楼下放炮。冲下去的时候大家都相当激动，可是将那寥寥无几的鞭炮放完，五个人都开始发怔。
　　在边上，有几个小屁孩正在玩摔炮。他们嘻嘻哈哈笑着，跑几步就朝地上摁一个炮仗。我们蹲在公寓门口，默默看着他们。
　　他们玩了一会，注意到我们的目光，就露出尴尬的神情，悄悄躲远了。
　　“唉——”文俊豪喊了一声，扯扯我的袖子，“我们去买仙女棒吧。”
　　我赶忙点头。
　　于是就我们俩人，一起走到红树街街口的便利店。走进去的时候，我们还没开口，店家就说：“鞭炮是已经卖完了。”
　　“什么？”文俊豪顿了一下，我差点撞他身上。
　　“烟花倒是有一桶，要吗？”店主说，“一百二。”
　　文俊豪摇摇头，赶紧拉着我离开。我们在冷风里站了一会，他问我：“真的想玩仙女棒？”
　　想到目前这尴尬的情况，我垂下眼，没说话。
　　文俊豪深吸一口气，音调提起来，故作高兴地对我说：“我去把电瓶车开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我看着他跑远了。他穿着那身鲜亮的新衣服，橙红色上衣、紫红色裤子，缩着脑袋朝公寓楼跑去。
　　因为有人玩炮仗，红树街空气里都是烟。两旁的红枫被街道处挂了彩旗带，一棵树连着一棵树。地上散落着红色绿色的小纸花。
　　文俊豪又戴上了他那厚实的雷锋帽。他推着电瓶车走到门口，抬头，看向我，露出一个模糊的笑。然后他骑上车，穿过灰蒙蒙的街道，来到我面前。
　　“我们去市中心看看！”文俊豪把头盔递给我。
　　我抱紧头盔，注视着他，用力点头。
　　冷风飕飕，我们从红树街往外开，开到大马路旁。饶是春节，路上也有车辆来回，在明亮的灯火中，我们沿着旁侧的非机动车道，飞速驶向中心广场。
　　在附近溜达半天，我们终于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烟酒商行中，看见了散装的仙女棒。没什么钱，我们就买了十根。
　　“这样，六个人一人一根。”文俊豪对我说。
　　“还剩下四根呢。”我把十根摊成扇子样。
　　“剩下都给你啊！”文俊豪搓了搓手，脸颊因为开车冻得通红。头盔就一个，他给我了。
　　我捏着仙女棒，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话。我转动眼珠，问他：“你出来没戴口罩吗？”
　　“拿了帽子，就忘了口罩。”他说。
　　哪能这样丢三落四。我想。
　　他被我用那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反而笑得更欢。
　　返回之前，我到便利店买了口罩。他戴上去，只露出弯弯的眉眼。我想，我们公司选练习生的眼光确实很棒。
　　我们开电瓶车往回走，天已经全黑，风也很大。我的大衣没有衣兜，手就一直露在外面。等红绿灯的时候，文俊豪忽然喊了一声：“你要是冷，就把手□□兜里。”
　　我盯了一会他的后脑勺，悄悄伸出手，放进他羽绒服的大兜。那是很深的衣兜，整只手一下滑到最里头。我贴着文俊豪的背，手指瞬间发烫。
　　我颤了一下，赶忙抽出来。
　　“干嘛？”绿灯亮，他慢慢往前开。
　　“哦，你兜里有打火机。”我说，“我想现在试试仙女棒。”
　　他“哦”了一声，“随你。”
　　我掏出他衣兜里的打火机。因为风太大，我躲在文俊豪背后，反复试了好几遍，才勉强点燃了一根仙女棒。
　　我们行驶在浙城最繁华的街道。明亮的街灯，宽大的马路。文俊豪开着电瓶车，快速划过今年最后一个夜晚。我手指通红，举着仙女棒。它噼啪绽开，又冷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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