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宰干部交往的第三天

　　五条悟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或者可以说他根本没怎么睡。

　　平井栗央的眼睛、术式，还有多年前的不告而别。

　　脑海中越发涌现出记忆长河的碎片，白毛DK只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年幼无法压制六眼的时期一样，大脑在一片混乱的信息中发烫。

　　他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没忍住，翻出了宿舍，跑到了平井栗央的房间门口。

　　五条悟支着腿，就坐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一直等到太阳升起。

　　露水将他的头发打湿，他靠着墙，眼睛在虚空中散焦，在一点点升起的晨光中想起了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那天是个很普通的阴沉冬日，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天是他的生日。

　　六岁的五条悟还是被捧在风口浪尖的六眼神子，他的生日会，可以说是咒术届高层的变相聚会。

　　御三家、咒监会，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咒术师家族齐聚五条家，各自心怀鬼胎地注视着五条家年幼的神子。

　　秋那时候还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着加茂家一起出现。

　　五条悟本来以为她不会来了。

　　宴会散场后，他推开房间的门，却在黑暗中看到了那个静静地跪坐在窗边看雪的女童。

　　她穿着一身绣吉祥纹的振袖和服，织金线的丸带上是复杂的花纹图样，看上去像是特地为了宴会所准备的礼服。听到开门的声音，女童偏过头来看他，被风吹的微微飘动的碎发垂在颈间。

　　即使在一片黑暗中，六眼还是捕捉到了她和服下摆的血迹。

　　是出事了吗？

　　年幼的六眼眨了下眼，走到她身边坐下：“受伤了？”

　　他的声音又冷又轻，很像风中被吹散的那一点儿血腥气。

　　“遇到了点麻烦。”女童垂下眼，遮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

　　看她并不愿意多说，五条悟便并没有再追问。

　　那时候的六眼太过年少，他是山巅的雪，庙堂中的佛，是被人捧在高塔上的骄傲神子。他站在世人当中，用那双美丽的六眼注视着你的时候，却只让人错觉自己是与他处于两个世界之中。

　　那时候唯一链接着他与这个世界的，只有拥有着与他同样特殊眼睛的秋。

　　年幼的六眼将对方视之为同伴，但也仅此而已。

　　与年少时就桀骜的六眼不同，秋一直都很守规矩，或者说是过于守规矩了。

　　她在加茂家长大，因为那双眼睛被当成了继承人培养。与五条家对他的尊崇不同，加茂家的教导十分严厉，这也是为什么在分别了这么多年的现在，五条悟依然能从言辞和举止中一眼就认出那个面容几乎都在他的记忆中模糊的人。

　　那天的秋是不正常的。

　　一向遵从着刻板教导的她，不应该穿着沾有血渍的衣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年幼的六眼知道，现在的五条悟也知道。

　　但他那时候并没有追问，年幼的六眼只是坐在同伴的身边，看着她关上窗，听着风声在耳边静止。

　　雪和月光一起被关在了窗外。

　　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流淌的空气重新变得暖融融的。

　　秋没有开灯，于是在静谧的黑暗中，六眼获得了一个冰冷的拥抱。

　　“今天是悟的生日。”年幼的男童垂着睫毛听着耳边对方浅浅的呼吸：“没有准备礼物真的非常抱歉。”

　　她一丝不苟地说着一长串足以把人绕晕的敬语。

　　然后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仿佛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来的猫，五条悟听见，她再次开口时换成了平语。

　　“生日快乐。”记忆中的声音像窗外的雪一样轻飘飘的：

　　“要好好长大啊，悟。”

　　她这么说。

　　白发的神子缓慢地眨了下眼，手指在短暂地抬起后又恢复原状，他这么重复了两三次，最终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像是对年幼六眼没有坦荡地伸出手回抱住对方的惩罚一样，接下来整整十年的时间，五条悟再也没见过那个名为秋的少女。

　　她像是那场匆匆的雪，在放晴的第二天消融在了难得一见的阳光中。

　　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起初，加茂家还在努力地寻找着他们失踪的继承人。但随着那个继承了赤血操纵术式的男童的出现，秋的存在彻底被遗忘。就连这个名字，也成了咒监会厚重档案中的薄薄一页。

　　加茂家失踪的年幼术师，或者更多的人愿意说，她是和那位出身禅院的天与暴君一样离家出走的。

　　五条家的那群人紧接着取消了他与秋的婚约。

　　然后，就像是烟火大会的落幕，没人会再谈论起那个如流星一样璀璨的小姑娘。御三家中，除了五条悟，再没有人记得她。

　　就连五条悟的记忆，也在时间的冲刷中逐渐淡忘了那张稚嫩的面孔。

　　偶尔在雪夜中想起过去的他，不管怎么努力，也只能依稀回忆起那个冰冷的拥抱和那句告别一般的要好好长大。更多的画面被模糊着扯碎，成了他漫长人生中的零星碎片。

　　重逢后与她所相处的每一秒钟，五条悟的脑海中都能不断地从记忆的长河中打捞起更多的碎片。

　　他记起了两人在五条家穿廊中的第一次见面，记起了两人被下人带着去逛夏日庙会走丢的那个夜晚，也记起了那个充满遗憾的雪夜。

　　当那层笼罩在回忆上的薄纱被掀开，他才恍惚意识到，那句告别一样的话似乎是她无意间与他定下的束缚。

　　秋说，悟要好好长大。

　　他有好好长大。

　　掌控六眼，学会术式，交到了朋友，不再是当年和秋一样孤身一人的神子。

　　他有好好长大，所以束缚牵引着他跨越时间的长河，与她重逢。

　　五条悟站起身，敲响了门。

　　听着门内传来的细碎声响，六眼垂着眼，像多年前坐在女孩身边那样耐心地等待着。

　　白毛DK的性格与多年前的年幼六眼截然不同。

　　比起当年那个仿佛站在云端冷眼看着世人的六眼神子，十六岁的少年六眼依然桀骜不驯，却仿佛庙堂中供奉已久的神佛一样，在缭绕的烟火气中步入人间。

　　他会在再次见到平井栗央时撒娇似地叫出那声姐姐，也会替过去的自己抓住那片消融的雪。

　　门打开了。

　　“栗央——”顶着那张故意被折腾到略显狼狈的脸，五条悟先是板起面容，在停顿了片刻后，又眨着眼睛熟练地露出了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早上好。”

　　他轻快地开口，在平井栗央的猝不及防中，拥抱住了对方。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DK微微弓着腰，手臂搂在少女的腰间。他的怀抱带着一股山间清晨的凉意，那头细碎的白色发丝被露水打湿，带着隔夜水汽蹭在平井栗央的颈侧。

　　像是沾了水的小刷子。

　　又像是粘人的猫在一下下的舔人。

　　这段时间都被抱麻了的平井栗央没动弹。

　　她听见对方闷声闷气的呼吸，和那故意拖长了的、在此时显得格外阴阳怪气的声音。

　　“栗央还记得吗？小时候的约定。”

　　蓝眼睛的猫抓到了饲主的把柄，跃跃欲试地露出牙尖尖，想要啃下真相的一角。

　　“我有听栗央的话好好长大——”

　　“所以可以告诉我吗？”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一些：

　　“关于眼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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