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而起

　　摩天轮四周的空地上拉起了警戒线，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角落一隅。
　　昏黄的天际下人影憧憧，游乐场的这方空间此时气氛不算轻松。

　　救护车的后门敞开着，护士正给苏棘夭受伤的部位进行包扎处理。
　　护士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听说眼前的女生是为了阻止同车厢的陌生人自残才受的伤，她手下的动作不由得放得更轻了些。

　　“还好其他伤口不深，护理得当大概率不会留疤的。”护士轻声说道，想到女生掌心处那道皮肉翻绽的伤口，补了句，“等会让你男朋友陪你一起去医院打个破伤风，那道伤口有些深的。”

　　护士抬头看见女生在发呆，美艳的小脸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神情木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饶是自己一个女生看着都疼不住怜惜的心思，更何况她男朋友呢。
　　缝针时女生的神色几乎未变，她身边的男朋友脸色却阴沉至极。

　　护士轻轻把纱布按住，贴好医用胶布，转头看了一眼，那位惨绝人寰的大帅哥皱着眉和另一个抱着女孩的男生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女生。
　　男生朝她们的方向望来一眼，然后冲那位大帅哥点了点头。

　　孔盛抱着熟睡中眼角还挂着泪水的孔希儿转身离开，明湛则快步回到了呆坐着的苏棘夭身边，在她身旁坐下，牵起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圈在掌心。
　　她的手又细又软，但很冰，似是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暖，微微颤动了一下。

　　护士刚才的对苏棘夭说的话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见明湛回来了便对他又说了一遍。
　　明湛点点头，摩挲着指尖下细嫩的肌肤，哑声道：“好。”

　　这时一位年轻的女警官朝他们走了过来，英姿飒爽，精神奕奕：“你好，我姓蓝，我是来陪你去医院验伤的，结束以后可能需要你配合和我回一趟派出所，做一下笔录，方便吗？”

　　明湛闻言蹙起眉，警察到达的第一时间她就做过笔录了，更何况刚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能感受到她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放松，似是还没有从那个狭小的车厢里走出来。
　　现在她需要的是尽快休息，即使要再次做笔录也不是今晚，可以约别的时间。

　　正要替她拒绝，掌心中的柔软稍稍回了温，反手握紧他的，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

　　苏棘夭抬头看向那位女警，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方便的。”

　　蓝警官独自开着警车跟在救护车后面，救护车上护士和一位中年男医生坐在苏棘夭他们对面。

　　孔希儿被孔盛抱走后，苏棘夭只远远地见到她一面，后来警车救护车一起到了人多了就没再看见她。
　　她早早就挣脱了明湛的手，扯了扯他的衣服，轻声问：“希儿呢？她没事吧？是不是被吓坏了？”

　　“她睡着了，被孔盛带回家了。”明湛想到孔盛离开时说的话，神色微动，“他让我和你说声谢谢。”
　　苏棘夭轻笑一声，自嘲中带着些涩意：“他不怪我冲动给希儿带去危险就好，我应该一开始就发现那个女生不对劲的。”
　　而不是在女生有了动作之后才亡羊补牢。

　　明湛不同意她的说法，肃声道：“我们都不觉得你冲动，你很勇敢，救下了一条人命，若我是你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苏棘夭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又问：“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柄刀尖的寒光直逼向面前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些画面，全身几乎完全僵住，只有仅存的意识控制着身体不要闪避，而下一刻车厢的门就从外面被打开，几道身影陆续窜了进来，许久未闻的雪松冷香笼罩住了她的身体。
　　她淹没在明湛给的安全感中，恍惚间看见那个女生被两个保安制服，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一直是以本能在面对女生带来的威胁，直到现在才缓缓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她问出口又有些后悔，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还没有做好知道的准备。
　　“算了...”她不想知道了。

　　刚开口却被明湛的一记直球打断：“孔盛告诉我你在这里约会。”

　　苏棘夭这几天好不容易才调整好面对他的心态，能心平气和地想起他，努力地把自己放在一个普通朋友的位置上，他现在又来说这些会让自己误会的话做什么？
　　浅浅蹙起眉，松开手中的衣袖，不想在场的其他人听见，用着很小的声音说：“关你什么事。”

　　救护车里很安静，即便苏棘夭的声音很小，护士和医生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苏棘夭掌心的伤还是那个中年男医生缝合的，他记得清楚，狰狞的伤口和三针缝合破坏了原本白皙漂亮的手，男朋友在一旁一直看着，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的心疼。
　　医生也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缝针的时候就代入了她的长辈，父母看到孩子这样怎么受得了啊？
　　这时听见她冲男朋友耍小脾气，忍不住叮嘱几句：“小姑娘，你男朋友很关心你的，经历这种意外就别再和他怄气啦。”

　　“他不是我男朋友。”
　　“叔叔你别说她，是我不好。”

　　医生惊讶地看向他们，讪讪道：“那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
　　他身边的护士眼神中满是失望，这么般配的两个人竟然不是情侣，今晚自己磕的情真意切的西皮就这样be了？

　　医生话说的中肯，苏棘夭也承认自己有些冲动了，可或许是此时的心态太过脆弱，听见这话莫名有些委屈，热气涌上了眼眶。
　　她才没有和他怄气，忍不住瞪了明湛一眼，“你跟来干嘛？”
　　语气中非本愿地染着些娇气，她心中一顿，此时是真的如医生所言在怄气了。

　　她也不过是十八的年纪，虽然生父早逝，母亲冷落，但前十八年遭遇的最不好的事就是沈家姐妹的针对，还好自己心性还算强大，见招拆招，却从未遇见过今日的生死险境。
　　让她浑身发冷的不是当时，而是事情结束后不受控制的反复回想。
　　那长达十分钟的对峙，完全是生存的本能占据了她全部的思想，而现在女生的一举一动还逐帧在她眼前回放。

　　警察拉起警戒线清场时，她听见明湛对赵莞然和孔盛说他留下来陪自己，一时失神没有拒绝。
　　因为她发现现场似乎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赵莞然的车厢在她们前一节，也被吓的不轻，下来后抱着自己哭了很久，而孔盛还要照顾他妹妹。
　　更重要的是，明湛出现得过于及时，看见他，那些心有余悸但无法宣泄的情绪得到了一定安抚。

　　女生眼眶泛红，眼中还藏着惶然，明湛心中一酸，扫了眼对面努力表现出没在听他们说话的两人，说：“你确定要现在听？”
　　苏棘夭噎了一下，眼中热气退去：“那你闭嘴吧。”

　　明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苏棘夭在明湛陪同下验了伤，打好破伤风后又跟蓝警官去了趟派出所，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们站在派出所门口，心情都颇为沉重。

　　笔录结束后，蓝警官对他们说了一番话。

　　这是女生第二次进派出所了。

　　第一次是一个天还未亮的凌晨，她一个人满身狼狈、浑身酒气地来报案，公司聚餐，酒醉后被人带去了宾馆，可悲的是醒来后她赤身斑驳，连谁对她做了这事都不知道，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那天带她去医院验伤的恰好是蓝警官，但医生没有在她体内检查到液体痕迹，显而易见的，对方有备而来用了套。

　　后来调取宾馆监控发现，两个男人抱着她进的房间，隔了几小时才一起离开，经由女生指认是当晚酒局上其他公司的两个老板。
　　那两人非常配合地到了派出所，并且承认当晚他们都和女生发生了性行为，却不承认是强迫，一致说是女生同意他们带她来宾馆的，那不就是默认的意思吗？
　　而且过程中她也并没有反抗。

　　最后证据不足只能协调和解，但女生回公司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晚的事情，领导还找她单独谈话，借由她把事情闹上派出所导致公司失去了两个重要客户辞退了她。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算时间是男朋友的，那件事发生的一个月前，她的男朋友在摩天轮顶端向她求婚，但男生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不承认那个孩子是他的，坚持要分开。

　　女生失去了一切，曾几次来摩天轮上找他们过去的回忆，重温那天的海誓山盟试图麻醉自己，而就在前几天，她流产了。
　　她计划在让自己曾经感受最幸福的地方自我了结，而苏棘夭破坏了她的仪式感。

　　蓝警官的言下之意大概是苏棘夭的轻伤鉴定大概率几天后会出结果，若是她能接受和解，那个女生至少不用担心面临牢狱之灾的可能。
　　苏棘夭虽然同情那个女生的遭遇，可她当时感受到死亡威胁也不是假的，对于蓝警官这番行为始终感觉不太舒服。
　　她思考了一会对蓝警官说：“或许你们可以给她做一个心理鉴定，她当时的举动和表情，好像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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