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

　　睡不着，年晞在等路逅和韩子君回家后给他报平安，手里攥着手机，眼睛却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应该算是年晞第一次飙车吧，还怪爽的。

　　有种劫后余生的奇异兴奋。

　　幸好卢玉庭他们来得及时，给警察赶来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同时自己也有点后怕，那一排银亮的刀子泛着冷光，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是伤到谁了，都不好收场。

　　怎么年龄越大，越能遇到社会险恶？遇到也就算了，还越后怕，全然没了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

　　可能无知才能无畏吧！

　　路逅和韩子君终于陆续发来了已安全到家的信息，折腾了一天，年晞累得终于合眼。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那个路灯下痞帅的漫画少年，俄而又变换成夕阳下伏案酣睡的模样，两朵橙花明丽地映在脸颊。

　　砰然心动。

　　年晞吓得陡然睁眼，下床找水喝。一杯凉水下肚，骤然加速的心跳才渐渐安稳下来。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卢玉庭。

　　幸亏路逅被父母领回家了，不然肯定会被他看出端倪。

　　年晞控制自己转移注意力，思维七拐八绕从函数方程到电磁动力，最后硬生生飘到贺澹澹那里，路逅说他喜欢男生，是吧？

　　男生怎么可以喜欢男生呢？

　　男生真的可以喜欢男生吗？

　　\"有毒啊！啊啊啊！\"年晞把头缩被子里呐喊！

　　玻璃樽里的小乌龟吓了一跳，头和四肢一溜烟蜷进乌龟壳！

　　***

　　韩子君的独唱拿了文艺汇演第一名，一时让她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接下来好几天都是学校食堂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谈得最多的就是她跟年晞的——嗯——深厚友情。

　　各种版本都有，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家长都默认了，一开始还为了掩人耳目假装不熟，其实经常偷偷约会，还说年晞从火箭班出来也是为了她，更有甚者，传他俩都已经同居了......

　　路逅把这些版本一五一十转述给年晞和韩子君的时候，肚子都要笑出腹肌了。年晞看他讲得生龙活虎口干舌燥，递给他一杯水，他又笑得差点把自己呛死。脸都憋红了，还不忘收敛幸灾乐祸的欠抽表情。

　　年晞倒也懒得澄清，刚好被标榜有主了，可以抵挡一波莺莺燕燕，特别是顾奈儿。

　　韩子君却不依了：“不行不行不行，按年晞这个标准来匹配对象，配置太高了，我的那些准男友们哪能对标得上，这样的话，还有谁敢追我啊？”

　　路逅：“......“

　　年晞：“......“

　　接下来几天，韩子君见着年晞就躲，隔着三米远就绕道掉头，欲盖弥彰，本来没事都让人觉得有事了。

　　美仙子找张淑曼说这个事的时候，年晞真的哭笑不得。两位老母亲在教务处跟双方班主任促膝长谈，双双信誓旦旦保证回头一定做好思想工作，坚决把早恋苗头扼杀在摇篮。

　　韩子君和年晞站在办公室门外生无可恋地大眼瞪小眼。

　　年晞打死也没想到，请家长这么“光荣”的事情，第一次竟然是因为这么莫须有的事情。

　　领人走的时候，张淑曼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反倒是年晞，冷着脸卯着一股蛮劲昂首阔步往前走，完全不顾及他妈跟不跟得上。

　　“嘿，小p孩翅膀硬了哈，被清家长还这么理直气壮！”张淑曼磨刀霍霍，已经在努力回忆当年那根专门用来揍人的棍子被年晞藏哪里去了。抬头一望，小p孩个子又往上蹿了啊，现在打不过了可咋整？

　　“再不停下来，小心我跟你姑妈告状！”说着还佯装出半分打人的气势。

　　“姑妈“两个字一出，年晞陡然受了刺激般顿步停下，一张脸七分激动八分难过又掺杂九分委屈，神色复杂地看着张淑曼，那眸光里带着旋风，搅得张淑曼一颤。

　　年晞：“你放心，我答应了姑妈的，肯定能做到！”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有种分分钟被人看穿的错觉，张淑曼全身发毛。她一阵心虚，借口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年晞立马后悔了，他看得出张淑曼隐忍的哀伤。他目送张淑曼走出校门，左手一直搓着衣角，奇怪了，怎么越搓越翘得厉害。

　　年晞没有转身回教室，一股莫名的低落感牵引着他去了七楼。

　　护栏上的旗杆被风刮得呼哧乱响，投下的影子在被隔成方块的地砖上来回跳动。年晞抱着栏杆，把脚伸出去，悬在空中，下巴枕着手，一眼不眨地盯着楼下，川流的车辆变成了浮动的光影，最后糊成一幅高倍放大的虚景。

　　他昨晚放学临时起意回了趟家，本想就今天的“请家长”事件提前跟张淑曼解释一下打个预防针。可是，就着夜色踏进油田大院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幕——张淑曼从一个陌生男人的车里下来，手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小区的路灯不亮，三三两两还坏了好几个灯泡。月亮也不清明，跟丝丝黑云纠缠不清。亏得这不亮的视野，让慌不择路的年晞一头扎进暗夜里，仿佛没有来过。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非常能理解张淑曼；三年了，年博军走了三年，他要是个合格的儿子，难道不应该希望他妈妈能够早点走出悲伤，另觅幸福吗？

　　可是这种事情没有办法讲道理，他就是难受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蹂躏他的五脏六腑，揪着疼。

　　远处传来几声船鸣，短短长长，呜呜咽咽，划破萧瑟的冷风。长江像一条墨绿的玉丝带隐隐约约嵌在天边，似雾又似云的绵绵水汽蒸腾成一帘细纱，笼罩着江心三三两两的船只和岸边青灰色的矮楼。

　　风愈来愈大，似有点倒春寒的意味，料峭直往年晞毛孔里钻，鸡皮疙瘩瞬间蔓延全身。

　　再呆在这只怕要吹感冒了，年晞想起身，肩头却突然被覆上一阵厚实，暖暖的带着让人舒适的体温。幽乎乎的，还飘出一缕淡淡的皂香。

　　是铃兰花的味道。

　　年晞回头，视线对上一对小虎牙。

　　“哎呦，请个家长还哭鼻子呀？那我请了那么多次家长，岂不是要哭出个太平洋？”卢玉庭脱了外套，单薄得只着一件蓝白T，不同于年晞清瘦的四肢，卢玉庭露出健硕的胳臂和黝黑的皮肤。
　　年晞被卢玉庭的话逗乐了，补充道：“长江发洪水都有你一份功劳！”

　　卢玉庭跟着笑。

　　一阵凉风斜打而来，卢玉庭双手抱胸搓了两下，头顶一片阴云却被吹开，漏下三两阳光：“你看，你一笑，天就放晴了！”边说边摁住年晞欲还给他的外套，“这地儿不错啊，居高临下的，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也害他好找。

　　下午的自习课美仙子让学习对子互相交换卷子订正错题，年晞却不见人影。卢玉庭一面以为美仙子硬拆鸳鸯，担心年晞脸皮薄想不开；一面给美仙子呐喊叫好——干得漂亮，可算帮顾奈儿出了口恶气！

　　“噗呲-噗呲！”卢玉庭转过身呼唤后排的顾奈儿。

　　“干嘛？”顾奈儿抱着手机舔屏，嘴角还在痴笑，就差流口水了。

　　卢玉庭拍下她：“你男神去哪了？”

　　顾奈儿：“我咋知道？已塌房，男神已换，勿cue！”

　　卢玉庭：“靠，你们女粉丝还真是，男神一谈恋爱就塌房啊，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不许再跟我提他哈，小心我粉转路人，再转黑！“说完，顾奈儿继续抱着手机舔屏，嘿，这就换成易烊千玺啦！

　　卢玉庭借故说体育老师找他有事，溜出教室，满学校地找年晞——二楼的连廊，礼堂，植物园，要不是看到后操场的小铁门还是锁上的，他都怀疑年晞溜出去了。

　　鬼使神差的，风刮落一颗梧桐果，正好滑落到卢玉庭头上，他往上抬眼，视线越过郁郁葱葱的树荫，一双白球鞋在空中晃荡。

　　卢玉庭也学年晞，抱着栏杆，坐天台的矮墩上，把脚伸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腿。他第一次来这，觉得新鲜，头跟雷达似的四处打探，无处安放的双手还试图做出几个危险动作，自以为是地证明自己有多厉害。

　　陡然间护栏的螺丝被卢玉庭晃松了一颗，年晞和卢玉庭一个趄趔，身体往前倾了一下，要不是螺钉够长，卡住了瓷砖，分分钟重心不稳要摔下天台，这可是七楼！

　　惊吓也就一瞬，两人回神后不约而同笑起来。

　　没有吐槽学校年久失修的栏干，也没有惊吓后怕到连忙起身下来，卢玉庭慢悠悠调侃了一句：“明早新闻头条，省重点高中两男生同时坠楼，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年晞反驳道：“不够雷，再不济也应该是——省重点高中两名男生争风吃醋，相约天台决斗，不慎失足落下，双双殒命！”

　　卢玉庭：“为谁啊？韩子君？扯吧！她还没你漂亮！”

　　年晞：“哦......反正比你漂亮呗！”

　　卢玉庭：“有这么比的吗？她是女的，我是纯爷们！”

　　“是哦......”年晞白他一眼，心想你也知道啊，咱俩属性有什么不同吗？

　　卢玉庭突然一改嬉皮笑脸，小心翼翼问道：“那你，真的喜欢她吗？”

　　年晞叹一口气，无奈叫嚣：“是啊是啊，然后被美仙子横刀阻拦，都叫了家长了，早恋的小火苗已然被掐灭，还被碾了两脚，ok？”说完还给了他一个关你peace的眼神，全然忘了自己还披着对方的校服外套。

　　年晞心想：是了，反正几个月后，他就离开这了，哪有这么多儿女情长？就这样吧，友谊万岁！

　　嗯，友谊万岁，年晞看一眼卢玉庭，缓缓说到：“喏，这个送给你！”

　　他从裤兜摸出个棕色的钱包，夹层里抽出一枚崭新的菩提叶脉书签。

　　”元芷什么兰？“卢玉庭接过书签，口是心非地说，”给我干嘛，这么文绉绉的跟我也不搭呀！“

　　年晞探手去夺： ”那你还我!“

　　卢玉庭不依：”凭什么？嘿，你这人怎么这样，反复无常，跟个小女生似的！“

　　”跟你不搭呀，留着干嘛？“

　　”就不，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现在它是我的了！“

　　卢玉庭的书签搞丢了，巴巴地觊觎年晞这个好久了，可算逮着机会，到手的鸭子怎么可能再放手。卢玉庭本身就比年晞个子高，他把书签举过头顶，年晞压根够不着。

　　年晞根本没想着抢回来，装作十分勉为其难：“算了，就给你吧，当作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就说他那天晚上在装吧，明明听见我管他要礼物了！

　　卢玉庭暗自一笑。

　　“对了，不是说好了，早餐月结的么？这几天都没人给我带早餐了，这月结还怎么结啊？”

　　“怪我咯？你粉丝塌房，你还想有早餐吃？美的你！”

　　***

　　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地数着日子过，就盼着四月的来临，美仙子兑现承诺带大家去春游。

　　没成想，盼来了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

　　月考的考场是按年级排名来分配的，年晞自然在第一考场。

　　教室都被布置成了考场的标准模板，座位都拉得很开。

　　第一场考数学，年晞提前20分钟交卷，一出教室，看到个熟悉的背影趴走廊上。头上多了个红艳艳的头戴式耳机，身体还左摇右摆跟着拍子打晃，像是在听劲爆的摇滚乐，这人完全沉醉其中，被年晞一个拍肩惊了一跳。

　　“你也提前交卷啦？”年晞心情不错。

　　“嗯啊，挑了几道自己会的写完了，剩下的干瞪眼也想不出答案呀！”

　　卢玉庭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上衣拉链，从怀里取出一个锅盔：“快吃，还是热的！”

　　年晞顿愣了一下：“这是？”

　　卢玉庭接着说：“月结啊！今天不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么？第一考场好偏呐，害我找半天，饿了吧，快吃！”

　　年晞接过锅盔，没那么脆了，也只有一点点温度了，但是是灯影牛肉馅的，年晞吃得很香。

　　“哎呦，你可不知道，刚刚把我可牛逼坏了，我一初中同学，刚刚看见我站在这里，他满脸刚刚吃过鱼腥草后的表情质疑我，’你在第一考场考试？ ’，嘿，我就回了他一个尾巴翘上天的表情，那是，不仅是第一考场，还提前交卷，嫉妒吧您嘞！ 哎呦，你是没看见他的星星眼......”

　　年晞一边听着卢玉庭讲着单口相声，一边大口嚼着锅盔，含糊地嘟囔：“尽瞎吹！”

　　嘴角不经意沾了几粒芝麻。

　　卢玉庭看了好几眼，强迫症又犯了，跃跃欲试的手抬起又放下。突然一个粉嫩的舌头尖钻出来，在唇齿间快速游走，最后落在嘴角把芝麻轻轻点掉了。

　　看得卢玉庭都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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