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车敏敏想吃海南路的椰奶清补凉，杨裴这种二十四孝好老公怎么会拒绝老婆，两人先行离开。

　　江历接了好几个家里的电话，被催着回去送妹妹上学，最后只能被迫离开。

　　球场里只剩下周书烟和林亦时两个人，她正思考着是回家还是跟着一块去吃宵夜，还没等他她想明白，眼前突然一闪，林亦时拿了把车钥匙在她面前晃了几下。

　　她听见他说：“我去厕所换身衣服，你先去车上开空调吹吹，这边太热了。”

　　“啊？”

　　林亦时以为她没听清：“我车停在球场外面停车位第一辆，车牌1111”

　　“噢好。” 她应声接过钥匙，突然想到进来时看见路边停了辆亮得发光的顶配路虎揽胜，再看了眼手里的车钥匙，眼睛闪了闪，“是外面那辆黑色路虎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周书烟摆摆手：“没事，我怕认错车。”

　　我只是感慨人类世界的残次不齐罢了。

　　林亦时当然能看出周书烟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笑笑没拆穿，提起运动背包，说：“去吧，我很快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周书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哄小孩的感觉。

　　周书烟走出球场，一眼看到车牌1111的路虎，毕竟这车太打眼了。

　　周书烟刚换新车不久，对车子也是有不少了解，什么车大概在什么价位，她算是比较清楚，路虎虽然不是什么顶级跑车，在南城这种地方能消费得起连号顶配路虎，确实挺厉害的，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位富家子弟或者高干官员出游打球，没想到竟然是林亦时。

　　她边耍手机边低喃：“他这么富的吗？”

　　林亦时换完衣服过来，透过车窗看见周书烟正坐在副驾上低头看手机，两腮微微鼓起，嘴唇轻轻翕动说着什么，她今天帮了丸子头，穿了身运动服，看着还有点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他低头勾唇笑笑，踢开脚边的石子，拉开车门：“久等了。”

　　周书烟闻声从手机里抬起头，看向林亦时，他换了身衣服，白短袖，深色牛仔裤，运动鞋换成板鞋，还带了顶贼显年轻的鸭舌帽，身后的白色路灯正好照在他身上，视线变得模糊又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周书烟以为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回到他们还不认识彼此的那年，回到他们还是会穿着运动服在操场上踢球的少年，会拿着新买的CCD相机在操场偷拍帅哥的那年。

　　“怎么了？不就换了一身衣服还把你看呆了？”

　　林亦时的声音把她的思路扯回来，她挑挑眉，夸赞道：“帅呆了。”

　　林亦时知道她一向会说话，没搭腔，只是跟着笑笑，开门把椰椰塞进后座，绕到驾驶座开车。

　　南城还没有降温，应周书烟的要求，车窗降下来，风一阵阵吹进来，软柔温和但又让人清醒，车子在宽阔的机动车道路上行驶，车速不算快，顺着风的方向徐徐而行。

　　“去哪吃？”

　　“火车头。”

　　“云南路那家？”

　　“你吃过？”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去过。”

　　闲聊时间过得快，一下子就来到烧烤店，这家店生意很好，路边摆了差不多有十几桌，挺热闹的，林亦时和老板很熟，提前定好位置，周书烟牵着椰椰这只大狗跟着他坐下，她现在已经慢慢适应椰椰的黏糊性，和它还算是相处愉快，至少可以没有胆怯地牵着它了。

　　老板拿了壶罗汉果茶和菜单过来，跟林亦时打招呼：“啱啱打埋球？（刚刚打完球？）”

　　林亦时把菜单递给周书烟让她先点，应老板：“系呀。”

　　老板看了看正低头点菜的周书烟，还挺好看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见林亦时带女孩子来吃饭呢？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冲林亦时挤眉弄眼：“呢个靓女系你女朋友某？”

　　两人同时一愣，还没等林亦时回答，就听见周书烟操着一口熟悉的南城话和老板开玩笑：“当然唔系啦，我系边度可以揾到佢咁靓嘅男朋友（当然不是啦，我哪里找到他这么帅的男朋友。）”

　　周书烟把话说的很漂亮，即向老板挑清了两人的关系又顺带给林亦时夸一波。

　　不过这老板看着还不太相信周书烟的说辞，摸了把下巴，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

　　林亦时怕老板又乱说话，赶紧说：“得得，快啲返畀我烧嘢食，饿死咗（得了得了，快点回去给我烤串，饿死我了。”

　　“这老板喜欢开玩笑，别介意。” 林亦时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把话题扯开：“你羽毛球打的挺好的啊。”

　　周书烟接过道谢，擦了擦桌子，随口道：“还成吧，你也很厉害。”

　　林亦时后场打得很好，虽然他一直留着点力度，没使法子吊着她，不过能看出得林亦时打羽毛球的手法很专业。

　　“我之前在九中就是羽毛球社团的，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经常打。”

　　周书烟有点惊讶：“你当兵之前还在国外读过书？”

　　她一直以为他是高中毕业就进部队了。

　　“在美国读了大半年才回来。” 林亦时伸手拿过茶壶，给她倒了杯罗汉果茶，突然想到什么，问：“听车敏敏说你也在国外读过一阵子书？”

　　“不算是读书吧，三个月的交流学习。” 周书烟答。

　　“哪里？”

　　“澳大利亚。”

　　“挺远的啊，都南半球了。”

　　一个女孩子漂洋过海跨域赤道去到另一个半球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就连他一个大男孩去美国都是姐姐亲自陪着一块的。

　　“没办法。” 周书烟耸耸肩，开玩笑道：“美国消费高，学校经费不够。”

　　“我之前有个室友也是澳洲，羽毛球打得不错，他们那边还挺热衷羽毛球的。”

　　“确实是热衷。” 她说：“不过我没时间打，每天上完得完成很多任务，还得回家自己弄饭吃，保住一条小命就不错，别想什么运动风情了。“

　　林亦时：“不吃食堂？”

　　周书烟像是听到了什么经天大笑话，用一种你没事吧的眼神看他：“食堂很贵的啊朋友，一顿食堂我能在华人超市买两顿的饭菜食材了。”

　　“难不成你在美国顿顿吃食堂？”

　　林亦时抿抿唇：“我一般都是华人餐馆给固定送餐的。”

　　！？

　　林亦时话说完，周书烟真的懂了什么叫世界的参次不齐。

　　刚到澳洲的时候，她和室友去华人餐馆点了一份土豆丝一份糖醋肉一份西红柿炒鸡蛋，三个普普通通的菜折合人名币下来就差不多花了一千块，当时差点没给她坑得吐血，那时候年轻又爱面子，咬着牙也把钱给付了，回来给她心疼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林亦时，” 周书烟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眼神真诚看着他：“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我一定抱紧你的大腿。”
　　真是一个人傻钱多的林公子啊。

　　林亦时笑：“现在也不迟。”

　　“现在不用抱了，我自己有钱。”

　　周书烟想了想他那辆路虎揽胜还有几家店面的收入，顿了几秒，随后赶紧补上：“.......虽然没你多。”

　　“我也没多少，也就过得去吧。”

　　周书烟翻白眼，幽怨道：“林亦时你最好不是在嘲讽我。”

　　林亦时被她逗乐：“当然不是，谁敢嘲讽您啊？”

　　周书烟： “那你怎么突然从美国回来当兵？”

　　林亦时顿了顿，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挑挑眉毛：“想知道？”

　　她很是随意：“你乐意说就说。”

　　林亦时也没故意瞒着，抿了口茶水，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当时在美国出了点事，被一个中国老兵给救了一次。”

　　美国一直都挺动荡的，持枪自由，治安混乱，有一次，他在外头商店买东西，商店老板是黑人，刚结完账就碰到了有人抢劫，不知怎么自己就被卷进去，被白人用那东西抵着脑袋，被逼着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摘下来，摘下来还不行，还动手打他，两个高大凶猛的美国佬把他压在地上，一拳一拳揍在脸上，嘴里还骂着:\"fxxking chinese poeple.\"。

　　那时候他是真害怕啊，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世面，以为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异国他乡了，但他骨子还是应的，嘴里也没停着，身体也在用力反抗。不过幸好，有个中国老兵路过，听说是华人被劫持了，立马给大使馆打电话，二话不说冲进去救人，掏出家伙事就和劫匪杆上了，林亦时从没有觉得一个人能这么帅过，六十多岁的男人，身子骨板正，穿着中式老头衫，两鬓苍白，但眼神透着刚硬，用一口不流利的中式英语让劫匪放人，他们不听，还嘻嘻哈哈做辱华手势，他们就是觉得中国人不敢在美国用武，没想到老兵反手就给其中一个白人的骨头给弄折了，手持武器掉落在地，发出声响，老兵一听就知道里面没子单，给林亦时使了个眼神，大使馆人过来的时候，林亦时已经安安全全出来了，商店里还有两个被尼龙绳捆着的白人。

　　去医院包扎的时候，他问老兵：“你能听出来里头有没有东西？”

　　老兵笑了笑，吐了口烟，看向他：“我当了三十年兵。”

　　林亦时瞬间了然，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一个不可忽略的想法，像发了洪水的大江，翻涌汹滚，一发不可收拾。

　　他要回国当兵。

　　林亦时：“然后我就退学回来了，不过当时已经错过征兵时间了，就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就一直在思考，如果当时老兵没有出现，就算我不是被武器打死的，那可能也会被拳头揍死，所以我真的深深感恩中国人身上那份坚定的集体主义和民族归属感，一点都不冷血不淡漠。”

　　在美国那种崇尚个人的资本主义国家，对于人命的态度是很冷血的，别说被劫持的是中国人，就算是美国本国人，他们也不可能冒着危险主动出手相救。

　　他说：“这种事情每天都有发生，抢劫，暴力，战乱，种族歧视。我以前可能没把这当一回事儿，可我真的亲身体会到那种恐慌暴乱的时候，我开始真的由衷感恩我十八年以来一直活在一个平稳安全的中国，感恩一直为中国奋斗的让中国人民过得好的先辈们劳动者们。”

　　“就一种.....此生无悔入华夏，来时还做中国人的感觉。”

　　这个世界很大，在我们看不到的很多地方，有人在战火纷飞中饥寒交迫，有人遭受长大几百年的种族歧视，有人从来都没见过电子用品，有人一辈子都没过过安稳的一天。但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经历过饥荒，没有经历过很多我们不曾看到过的苦难，我们平平安安地走在别人为我们铺的路上，我们应该心怀感恩，一直心怀感恩。

　　周书烟听完，眼角竟然泛酸，心里感动又心酸，因为老兵的勇敢正义救人和林亦时的言语而感动，又因为广大在外留学生面临的危险心酸。这一类的事情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很少有就在她身边发生的。

　　林亦时看她眼睛有点红，心里一愣，动动嘴唇刚想出声，听见她问：“你和那老兵还有联系吗？”

　　“有啊。” 他说：“我每年都给他发邮件的。”

　　周书烟：“他看到你当兵一定很高兴。”

　　“是挺高兴的。”

　　椰椰看两人一直在聊天，情绪还不太高，没人搭理它，不高兴地嗷嗷叫，就像引起两人的注意。

　　林亦时喂了一声，安抚它：“别叫了，等会儿给你吃烤大肠。”

　　周书烟：“它也爱吃大肠啊？”

　　“嗯。” 他说：“他随我，我喜欢的它都喜欢。”

　　哦。

　　车敏敏他俩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老板上完菜，四份椰奶清补凉往桌上一放，说了句自己拿，便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

　　“周小四怎么一直看手机啊，再不吃我吃完了咯。” 车敏敏看周书烟一直没怎么动。

　　周书烟头都没抬：“没事你们吃，学校群里有点事。”

　　林亦时瞥了她一眼，不动声响地把椰奶清补凉打开放在她面前。

　　周书烟没怎么在意，班主任群里有消息要处理，注意力全放在手机上，一串烤串吃了十几分钟，等回完消息放下手机，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份椰奶清补凉和一个小碟子装着的几串烤翅，像是特地给她留出来的。

　　林亦时看她终于把头抬起来，弓起手指在桌面点了点，她抬头看他，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搭在一起，后背靠着座椅，姿态少见的懒散，手指间夹了根竹签转悠。

　　他冲她扬扬下巴，做口型：“吃吧，给你留的。”

　　周书烟的心头倏地颤了一下，酥酥麻麻中有带了点不知所措，低头看看面前的食物，大概过了一两秒钟，深吸一口气，抬头冲林亦时送去一个微笑，也学他做口型：“谢谢。”

　　她晚上没吃饭，一份糖水和几串烤串下肚，也只是刚刚合适的状态，正想着点份主食，听见路边有人带着口音吆喝：“螺蛳粉，螺蛳粉，正宗柳州螺蛳粉。”

　　一对夫妻开着三轮车卖螺蛳粉，这种流动型的车子一般只能外带或者蹲在路边吃。

　　她眼神往那边瞥了瞥，咽了咽口水，有点想吃，但是车敏敏闻不了味，又不太想蹲在路边吃，只好压下心里的欲望。

　　算了，回家再点外卖吧。

　　手机震了震，是林亦时发过来的消息：【吃螺蛳粉吗？】

　　【不敢吃，车敏敏会杀了我的。】

　　林亦时笑了一声，虽然笑得轻，但他俩隔得近，周书烟听见了。

　　他回：【别怕，我帮你。】

　　他伸手在她椅子边敲了敲，“走不走？”

　　“你俩商讨啥呢？” 车敏敏早看出两人不对劲，“又憋坏了吧。”

　　周书烟有点心虚，下意识反驳：“没有。”

　　林亦时轻咳几声，从椅子上起来，一本正经说：“我要去买水。”

　　车敏敏觉得他逼事很多，一脸无语：“买什么水？冰柜里没有？”

　　“我要喝东方树叶，这里没有。” 他指了指斜对面的美宜佳便利店，“我去那边买顺便考个四模，想吃什么自己点。”

　　一听可以自己点菜，俩人异口同声：“好，您走好，慢慢考。”

　　周书烟疑惑：四模是啥？

　　林亦时拿起桌上的手机，侧头给她一个“你懂的” 眼神，转身往外走，她坐的位置能对马路，能看到林亦时走出去的背影还有他特意放在腰后的手，食指和中指合在一起，冲着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上。

　　“敏敏，我去接个电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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