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夏尤突然叹了一口气。
　　很长的一声叹息，似乎是忍了很久，似乎是带着泪的咸味，似乎是一把刀子割向我的心。这声叹息，让夜显得更加静，睡意顿时没了。
　　我伸过手，紧紧握住夏尤。
　　“你怀孕了？”很长一段沉默。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夏尤有一点不知所措，而我则把这句话，私自地，变为了肯定句。
　　“对。”夏尤把我的手，轻轻放到她稍微隆起的肚子上，我有一点颤抖，有一点害怕，甚至是怀疑。这么年轻的夏尤，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梦想，甚至比我还要勇敢，还要有追求，为什么现在这么脆弱了？我又想起了那个时候，当夏尤毅然决然离开她痛恨的学校的时候，她像飞出了笼子的金丝雀一样，大谈以后的前途，以后的事业。我当时很羡慕她，羡慕她的自由，她的勇气，她的“美好前途”。
　　我突然想起，西泽给我发短信让我祝福夏尤。在我的脑海里，夏尤和西泽只是吵了一架，等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回到彼此的身旁。可是现在，我知道，昨是今非。
　　“还记得林西泽吗？”夏尤突然用一种很温暖很平静的语气这样问我。
　　“嗯，当然记得。”我感到有一股暖流穿过我的大脑，然我有一种晕眩感，像半生不熟的肉一样。
　　“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和他分手了，为什么？”
　　“那年，我离开了学校，去了外地打工。只因为想气他。那时候，我总是怪他，为什么在所有人面前，你都那么高傲和善谈，在我面前，你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太像了，连吵架都一样。谁都不愿意开口承认错误，谁都不愿意放下面子。而我，真的不想，也没有勇气，做最后离开的那个人。因为我爱他。”我能感受到，夏尤的眼角有一滴泪滑下，跌得粉碎。
　　“夏尤……”
　　“没想到，我却害了他。”我突然有点听不懂夏尤的话，什么害他？难道西泽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尤，到底怎么了？”我的脑子里，一阵烟雾。
　　“林西泽，他也随我离开了学校。可是，不久，他就学坏了。他一个人去了外地，参加了当地的一个□□组织。有一次，他为老板去讨债回来，刚到一家桑拿，就被警察拘捕了。”
　　“我简直乱透了，什么□□，什么拘捕？夏尤，那西泽呢？到底怎么了？”
　　“西泽的案底太多，老板保释不了他，他入狱了。”
　　“入狱？”
　　“对，三年。今年，他就能出来。”
　　“夏尤……”
　　“亚西，我错了，如果当时我能说一句安慰他的话，或许他不会因为带着恨而走上这条路。我根本就不懂得爱，我是自私的，只是因为赌气，因为害怕，害怕做最后离开的那个人，所以我选择了不告而别。”
　　夏尤哭着，说着。我想，这些话，她装在肚子里三年了吧。她一直没有向我透露，是因为她和我一样，在等着西泽回来。而如今，明天的夏尤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一切都来不及了。
　　“夏尤，西泽今天给我发短信了，让我祝福你。也就是说，他已经出来了。”
　　“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
　　“夏尤，你会吗？”你会回到他身边吗？我没说出来，可是我知道，她懂。
　　“不会了。”
　　“为什么？”
　　夏尤突然停住不哭了。
　　“亚西，有些事，你现在理解不了。当初离开学校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会保持单身，一辈子不嫁。而在农村，这种想法简直就是作孽。他们会像新闻联播一样，把你当做外星人说道，甚至是到我爸妈面前说。这几年，好多人给我介绍相亲，我也被爸妈逼着去见了几个，条件都不错，可是当时，我的心还在西泽身上，容不下任何人。我还在做梦，做一个不切实际的‘小资梦’。亚西，你知道吗？在农村，真的有太多事，不能由自己选择。”
　　夏尤的话，我懂。在农村，一个23岁还未嫁的女人，要承受多少闲言碎语和冷嘲热讽。
　　“后来，我听说了西泽的事，那一瞬间，我的梦醒了，我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悲伤结局的童话。我知道，这样的西泽，我的家人接受不了，他也不会肯见我。被逼婚这么久，我的确觉得，老是这样一个人待着，是会被别人说很多闲话的。于是，我决定忘了他，现实地活着。亚西，你知道，现实有多难吗？”
　　我安静地听着，紧紧地握着夏尤的手，听着她的委屈，她的无奈。
　　“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吧？”
　　“那天，我在店里做头发，他正好进来，看见我的第一眼，他眼睛都直了，真的，那一个下午，他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后来，我们经常聊天，出去吃饭，我发现，我们有太多一样的想法，相似的地方，我们可以一刻不停地聊，好像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连想法也都像极了。他脾气超好，我们从没吵过架，就算有不同意见，他也马上倒戈我这边。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成为我男朋友，我只是想要一个能说话的朋友。后来，他向我表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答应了。”
　　“夏尤……”
　　“亚西，你相信吗？我要结婚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并且还有了孩子。”
　　我看见夏尤眼中闪烁的泪光，我也忍不住想哭。那时候的夏尤，在我的印象中越来越模糊。
　　“夏尤，你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如果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别勉强自己，你不该因为这样就嫁给他的。”
　　“西，这也是我最矛盾的一点。在这个可怕的农村，我却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本想打掉孩子，可是没人同意，连我爸妈也不同意。草草地订了婚，然后很快结婚，就连我想后悔都没时间后悔。我23了，别的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早就有两个孩子了。我也不想整天被人指指点点，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尤会说相信命运了。这一切都好像被谁操控了，夏鸥不再是夏尤，夏雨不再是夏雨，他们都好像被一种东西操控掌握着，难以摆脱，也不再想要摆脱了。
　　“而且，亚西，我总觉得，第一个人总是好的。”
　　我明白夏尤的意思。女人总是重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而这个傻傻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爱。而不像男人，重视的是那一层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