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传说

　　这几日，大家都尽兴。
　　山登绝顶在枯燥的游戏中找到了新的乐趣：每天嘲笑林雅和水莹儿。我也找到了新的乐趣：每天和山登绝顶一起嘲笑林雅和水莹儿……
　　这个，这个，这个真不能怪我，实在是点点太可爱了……
　　每天水莹儿一上来，必然先在世界上喊老公。林雅一出现，水莹儿就满心欢喜地喊：“点点！想死我了！”山登绝顶此时必然接上一句：“点点，你老婆来了，快出来！”林雅忿然大喊：“不准叫我点点！”水莹儿无比委屈地道：“老公，我也不准叫吗？”林雅忙补充一句：“只有老婆可以叫。”
　　我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笑到肠子打结，笑到一办公室的人都诧异地望我：“这孩子，又吃错药了？”
　　山登绝顶还特意为“点点”和“水妹”写了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妹子呦~~（上声）水灵灵的妹子呦~~妹子呦~~（去声）妹~~子~~呦~~（入声）”。
　　幸好当时正是晚上，我看完歌词就伏到键盘上狂笑。如果是白天在班上，非让他们当成神经病发作不可。
　　会里众人也都安稳升级，没事的时候就天南海北地瞎聊一气，我看一半漏一半，到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都聊了些什么，惟一能记起的是当时的心情，总是安宁与愉悦的，像一朵清晨里半开的花，淡淡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萦绕。
　　那一天，刚刚笑到岔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我忽然就动了情，一字一句对山登绝顶说：“阿山，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山登绝顶微微笑一下，说：“嗯，会永远这样的。”

　　我沉浸在自己满足的小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若卿的话，越来越少了。

　　这天上午，若卿忽然私聊我。
　　“湘湘，我想把婚离了。”
　　我正在和萱胡说八道，忽然看见这么一句，漫不经心地就应了声：“嗯，离了也好。”

　　若卿的配偶，是叶晴。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叶晴在世界上喊求婚，若卿半开玩笑地应了句“你买钻戒我就跟你结”，结果没过多一会儿叶晴真的把钻戒买来了，问若卿：“嫁不嫁？”若卿说：“嫁，为什么不嫁？”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会长夫人。后来若卿悄悄跟我说：“林雅那天气死了，气得一天不理我。”
　　我也悄悄说：“其实我觉得你跟林雅更配啊，你为了他会跟叶晴吵架跟奇幻国度翻脸，他对你也不错。”
　　若卿沉默了一会，说：“可是叶晴肯用钻戒娶我！谁让他不娶我！”
　　我怔忡，再无话可说。私底下却无可抑制地八卦：叶晴不会是小情人吵架的牺牲品吧？诶哟哟……

　　其实若卿跟谁结婚，我并不在意。只要她一心一意地守着我的公会，不被人抢跑了，她想嫁谁我都举双手赞成。
　　其实我在意的，只有我的无人知晓。

　　若卿得到了我的支持，底气足了些，又在会里说。
　　“我想把婚离了。”
　　一句话一出一群人围上来：“啊？若若结婚了啊？”“晕，这你都不知道？叶晴嘛！”
　　“叶晴？他不是很久不来了？”“就是就是，若若，离了吧，离了嫁我吧！”
　　我在一旁看着，哭笑不得，不知道若卿脑袋上现在是不是也一排黑线。
　　若卿叹口气说：“他好久不来了，我总不能守着寡过一辈子啊。”
　　守寡……这词用得倒贴切……
　　当时明月忽然说：“若若，我也想离，不如我们一起去离吧。”
　　当时明月结婚比我进游戏都早，据说就是随便找了个人体验了一下生活，结婚没多久男方就消失无踪了，当时明月就一直顶着这个虚无的婚姻关系拖到现在。
　　若卿又叹口气，说：“唉，想离很久了，总是心软。想起以前……很失落……”
　　当时明月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也不由得感慨：“是啊，以前一起玩的好多人都走了……”
　　我看这楼越歪越没边，只好跳出来安抚两个失落的姑娘：“乖，不失落了，现在我们不是还在一起么？卿卿，明月，你们两个放心，这两天我满世界盯着，抢也给你们抢两个可心的夺寨相公来！”
　　当时明月“扑哧”一乐：“那好啊，那我的终身幸福可就全指望着湘湘了。”
　　若卿只笑了一下，没出声。

　　话虽这么说了，但两个都没动静，若卿性子犹豫，而当时明月忙着升级。
　　直拖到下午，当时明月才又想起来这茬。
　　“若若，我想离婚，你也来一起吧。”
　　“好呀好呀。”
　　“嗯，我到圣光海港了。”
　　“呃……我在打BB，等我打完行么？”
　　“呵呵，行啊。那个，顺便跟大家说一声。”
　　说一声完了就没下文了，简直是在要我这等性急的人命。
　　“……明月，你到底想说啥……”
　　等了两分钟也没等到第二句话，我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声。
　　“呵呵……明天我结婚……”
　　“哇！”公会又沸腾了，大家纷纷猜测：到底是谁家男子这么大本事，能俘获我们明月的芳心？
　　当时明月羞涩一笑：“哎呀别猜啦，明天你们就知道啦！”
　　大多人也只是玩笑着胡乱猜两句，随后就各自散去了，若卿却不依不饶，打BB的间隙中也争分夺秒地打出几个字来：“哎呀明月，你告诉我嘛，我性子急，等不了明天！”
　　她问得越紧，当时明月就越不松口，只是发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笑脸，弯着眼的，咧着嘴的，吐着舌头的，不一样的笑脸上溢满同样的喜气。
　　我只是看着不说话，心里却也好奇地猜着，会是谁呢？总不会是若卿吧？哈哈！
　　若卿私聊我：“湘湘，你说明月会跟谁结婚啊？”
　　我笑：“这我可猜不出来，她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若卿说：“他们都结婚了，我却只有孤单一个人。”
　　我说：“卿卿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比叶晴好一百倍，不，一万倍的！”
　　若卿犹豫了一下，说：“湘湘……要是明月跟别人结婚了，那……那我跟你结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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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面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我说：“卿啊……我是女的……”
　　若卿说：“没关系啊，两个女的也可以结婚的！”
　　“……那个，卿啊……”
　　“嗯？”
　　“我还不想结婚……”
　　我已经败在若卿的执着之下了，只好搬出这个最没用的理由。
　　若卿有些失望，说：“哦，这样啊。”
　　我不敢再接话，落荒而逃。

　　这一刻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同是甜蜜与心碎。
　　为什么想跟我结婚的人这么多……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是女的……
　　我真想对天大吼一声：“姐姐我取向是正常的！我喜欢的是男人！”

　　第二天，谜底揭晓。
　　这个谜底没能带给我们多大的惊喜，男方叫枫林晚，也是奇幻国度的人。性子有点内向，和我不大熟，故此在我拉人的时候也就保持了坚定的立场。两个结婚的消息一在世界上刷出来，我就不甘心地大嚷“女大不中留啊！”，当时明月一直羞涩地笑啊笑，枫林晚直接躲起来不吭声。
　　我在会里教育当时明月：“明月啊，奇幻已经是明日黄花了，嫁出去有什么好，哪有娘家的怀抱温暖！”
　　一帮子闲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入赘入赘，不入赘不给嫁！”
　　当时明月红了脸：“那个……我问问他。”
　　我又板起脸来道：“问什么？直接绑来！做压寨相公！不听话让他跪CPU！”
　　一群人笑成一团，当时明月大约也知道我只是玩笑，也跟着笑，又不大好意思地说：“湘，真不好意思，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来。”
　　我见当时明月真窘了，也就不再玩笑，笑着说：“不肯来就算了。他不肯来我还真能强抢民男不成？不过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可得告诉我，我非带着整个无人知晓过去把他推平了不可！”
　　当时明月说“嗯嗯嗯”。
　　若卿也跟着闹了一会就沉默了。若是平时，也许会有人注意到若卿的异样，只是此刻大家都兴奋着，只顾着说笑打闹，沉默的若卿被忘在了一边。
　　喧嚷的说笑声中，忽然闪过一条消息。
　　“若卿退出了公会。”

　　若卿退会了，我们都吓了一跳。敏感的当时明月立刻问：“怎么了？湘湘，是不是我们哪句话说错了，惹恼她了？”
　　我皱着眉：“我也不知道，等我问问。”
　　“卿卿，怎么了？”
　　“没怎么。”
　　“卿卿，”我耐着性子，尽量用最和缓的语气说：“不要这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和我说，好么？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若卿沉默片刻，道：“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不喜欢这种气氛？”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说呢……也不是不喜欢吧，就是觉得很难过……”
　　我想我懂了。
　　若卿是看到别人结婚欢喜，自己却孑然一身，失落了。
　　却也不由苦笑，这么点破事，至于么？不过一个游戏，看人家结婚就失落成这样，要是在现实中演一出“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那还不得自杀去？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说。我温和地说：“卿卿，有什么好难过的，不是说了，肯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呵呵。”
　　“卿卿，回来吧，好么？”
　　“湘，我想自己安静一阵。”
　　一到这个话题，若卿就又缩了回去，只留给我一个冰冷固执的硬壳子。
　　我无奈道：“好吧，卿卿，你想安静，那就安静一阵好了，等什么时候想回来，再回来，好么？”
　　“嗯。”
　　“卿卿，加个小号进会里吧，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不用了，有事我找你。”
　　不带感情的冰冷拒绝，转寰的余地也不给我。
　　“那也好，有事找我吧。”
　　我也终于失了耐心，简单地应了句，不再说话。
　　“大家不用担心，卿只是想自己安静一阵。”
　　会里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山登绝顶则是不屑地私聊我：“公主病又犯了，别理她。”我无奈一笑。
　　“她没事吧？”当时明月还是关切地问了声。
　　我笑：“没事，放心吧。”

　　被若卿这么折腾了一回，大家的兴致也都不如刚才高涨了，单身情歌嘟囔着“没劲，又不入赘，又没洞房闹”，苹果猫打趣他：“要不你也结个婚，给我们闹闹洞房。”单身情歌撇嘴：“我是想结，没妹妹跟我。”
　　山登绝顶忽然说：“阿柳，我们结婚吧。”
　　我吓了一跳，愣愣地说：“啥？”
　　山登绝顶说：“阿柳，我们也结婚吧，好不好？”
　　众人大哗。我呆若木鸡。
　　山登绝顶看我不出声，笑道：“不拒绝就是答应了，那我买戒指去了。”
　　当时明月刚才还是被起哄的主角，一转眼变身为起哄大军中的一员，笑眯眯地催问我：“湘湘，到底应不应，你倒说句话啊。”
　　我说：“吓傻了……”
　　当时明月笑：“是高兴傻了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慢慢地，发出了一个点头的表情。

　　此时电脑前的我，脸上红透，嘴咧到耳朵根。
　　上次我拒绝了山登绝顶之后，彼此间依然表现得若无其事。
　　然而如同在心上打下了一个烙印，从此挥不散抹不去。不止一次地想，他是不是真的想娶我，那时的拒绝是对是错，他还会再这样问我一次吗？
　　如果是我，可能不会再来第二次了，因为被人拒绝，是件很尴尬的事情。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里翻江倒海。
　　如果当时答应了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该是安宁与快活的吧，好像我自己也觉得，其实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为什么还要拒绝？
　　因为我骄傲，不喜欢他那种半开玩笑的方式。
　　可是如果再没机会了，怎么办？
　　当时没想过。
　　就算再没机会了，我也一如从前一样，骄傲地仰着头走过去，好像自己的词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
　　可是依然会想，不止一次地想。
　　如果真的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点头，用最大的力气点头。

　　幻想中的场景就在眼前，用力点着头的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发红包。同时收贺礼。
　　当时明月送了件装备，宁之送了一堆石头，林雅丢了一打药过来，吵吵嚷嚷地说早就看出来你们两个有奸情，单身情歌又送了个布偶，他是布偶专业户么？
　　若卿既没送贺礼，也不肯收我的红包。
　　“卿卿，怎么了？”
　　若卿今天真是不正常。我心里抱怨着，还得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私聊过去。
　　“没怎么。”
　　“没怎么，为什么不收我红包？”
　　“不想收。”
　　“卿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还不成么？别这样啊。”
　　我觉得我已经诚恳得过了，我就像是拉着女朋友的手求着她原谅自己的男人一样可怜巴巴而又虚伪至极。
　　但是这手对女孩子偏偏就最好用，若卿终于在我的猛烈攻击面前败下阵来。
　　“湘湘，今天下午你才跟我说过，你不想结婚！”
　　“……”
　　我有说过么……
　　“卿，他跟你……不一样……”
　　艰难地挤出一句来，大脑飞速运转，爆发的女人才真是老虎，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哪里不一样？！”
　　“……他是男的！”
　　忽然间灵机一动。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心中暗自得意，这下你总算没话说了吧？
　　“呵呵，呵呵。”
　　三更半夜，若卿笑得我心里糁得慌。
　　“那个……卿啊，你没事吧？”
　　“没事，湘我睡去了。”
　　“……”
　　还真的是没话说啊。
　　再喊她，想安慰两句，她却已经下了线。
　　“不管了不管了。”郁闷地跟山登绝顶摊手：“女人真麻烦。”
　　“嗯，不管了！”山登绝顶倒豁达：“不要拉倒，我还不愿意给呢！”

　　众人都散了以后，山登绝顶寄给我两千金。
　　我一看邮箱吓了一大跳，我说：“晕，阿山你干嘛？”
　　本来后面还有一句“难道是聘礼啊？”，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气氛忽然间变得微妙起来，我都感觉到了自己的不正常。像是灰姑娘忽然间变成了公主，脸上兴奋的红晕掩不住心里的紧张不安，怎么摆提裙角的姿势都担心自己太丑太笨拙，担心他会失望会觉得自己的选择其实实在是个错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影响下，和山登绝顶大大咧咧惯了的我，一下子学会了矜持，羞涩，等等淑女专用词汇。
　　山登绝顶却还是老样子：“呵呵，你不是在收圣光币啊？”
　　是啊，我是在收圣光币啊，可是我自己也有钱啊，别忘了我也只比你低两级而已……
　　“不够。”山登绝顶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笑：“不够我再问你要。”说着就把邮件退回去。
　　搞什么啊，明知道我在意的根本与钱无关……
　　结果山登绝顶又给我发回来了，附上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这两天工作忙，上线时间少，怕你急用的时候不在。”
　　这次我没再退。我知道山登绝顶和我一样，喜欢干脆爽利的人。
　　我还知道，山登绝顶这么做，其实是在迫不及待地向我表明：从今以后，我们和旁人不一样了。
　　和宁之不一样，和萱不一样，和其它所有所有拍着肩膀喊着兄弟的人都不一样。我们是夫妻了，从此后同甘苦共进退，不再分彼此——即使这只是个游戏。
　　我轻轻呼着气，笑起来。心里最后一条防线轰然坍塌。
　　“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我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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