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治愈我

　　远离闹市区的废弃工厂，月弯被乌云遮蔽住了最后一丝光亮，猎猎风声袭来，吹动阴森的密林沙沙作响，四面透风的工厂发出哭泣似的哀嚎。

　　“里面的人听着！”程择峰手拿扩音器，对着幽暗的工厂卯足了劲呐喊，“你已经被包围了！劝你赶紧放下武器！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将近一万平米的工厂的出入口此时被几十名特警前前后后把守住，程择峰带着人堵在工厂的正前门。他们埋伏在这里已经有四个小时了，就等着案犯自投罗网。

　　工厂的二楼，宽阔空荡的空间里回荡着男人的低声咒骂，骂完了又低声哭泣，哭声飘荡击碎在水泥墙壁上，黑暗里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源。

　　男人拿着手机，又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再一次传来忙音后，他愤怒地将手机砸了出去，抱着头蜷缩在一个破旧的三脚架下，绝望地呢喃着:“骗子，骗子……”

　　外面警察的呐喊仿佛索命的符咒，萦绕在他耳边如同催促他下地狱的无常。

　　要死了么？要死在这里了么？

　　被摔出去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砸坏了的扩音器夹杂着残破的电流声，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孩童稚嫩的嗓音被覆盖上了一抹诡异的色彩，还没等她唱上两句，男人就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碎裂的屏幕划破了手指也不觉得痛，他哆哆嗦嗦地接通了电话，却猛然震在了原地。

　　“1、2、3……”

　　电话那边的声音显然被做了处理，像猛兽从喉头传出的低吟一样粗糙难听。男人知道，他在数自己余下的命。这根本不是他救命的稻草，而是催命的音符。

　　拿着电话的手缓缓滑落，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他都没点开，照片就自己弹出在了桌面上。

　　照片上两个女人，大的抱着小的，小的那个手上还端着一个小蛋糕，笑得很开心。

　　男人看着照片，瞬间痛哭流涕。

　　他从包里拿出了酒精和打火机，将酒精尽数倾倒在了黑色的包裹上，点燃打火机扔了上去，火焰“轰”得一声熊熊燃烧起来，男人最后看了一眼照片，将手机也扔进了火堆里，然后掏出手枪，抠动了扳机。

　　程择峰只听到了一声枪响，带人冲进楼里的时候已经晚了，等待他的只有一堆灰烬和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死尸。

　　“妈的。”程择峰看着尸体，低声咒骂了一句。

　　“程队，这下怎么办？”旁边有人问他。

　　“能怎么办。”程择峰没好气儿地说，“让痕检和法医过来。”

　　程择峰下楼时，低下已经围起了警戒线。法医已经做了初步鉴定，人是死于枪击，按照现场痕迹来看，是自杀。嫌疑人的随身物品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身旁人递过来一罐咖啡，程择峰顺手接过来，说了声谢。

　　“程队，这次的行动，还是有人举报的？”旁边穿着格子衬衫的小警察问。

　　“是。”程择峰喝了口咖啡，凉意让他提起了些精神。

　　自三年前程择峰因为犯错被从市局调来北江分局刑侦支队工作，接手了七年前那个疑难案子以来，时常会有一个匿名电话直接打到他这里，举报犯罪嫌疑人的藏匿窝点，起初程择峰并不相信这个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的怪人，觉得是某些无聊的家伙在恶作剧，但是越来越多次，在他们陷入嫌疑人制造的死胡同里时，总会有这么一个电话打进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替他们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那个案子在两年前以惊人的速度告破，七年前侥幸逃生，散落在各地的那批毒贩被尽数抓铺归案，到如今最后一个嫌疑人的宣告死亡，那个神秘人都功不可没。

　　程择峰试过去查这个号码的IP属地，但是号码被人特意做过处理保护了起来，所以至今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程队，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他会不会是咱们警方派在敌人那边的卧底？”新来的小警察怀着满腔热血，兴致勃勃地问程择峰。

　　“有可能吧。”程择峰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他，“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

　　三年前，他还是市局的刑侦队大队长，不满意于警局那群所谓高层拖拖拉拉的指令，一意孤行地去执行了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导致最后任务虽然圆满完成，但是因着犯罪分子在闹市区开了枪，造成了恐慌，让他也挨了处分。在分局的这些年，他性子沉稳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傲，如果说为什么原定两年的历练，他却在这个小分局待了三年还没走，就是因为那个隐藏在黑暗里一直不肯露面的人。

　　这种方式其实对于程择峰来说并不讨喜，就好像自己一直在被人推着走一样。被人引导着去查案，对于一个骄傲的刑警来说是禁忌。即使他帮了他们这么多次，看似完全站在警方这边，程择峰还是希望这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他不会吝啬于接受一个有能力的搭档，但不代表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走吧，还早，请你吃夜宵去啊。”程择峰一手捞过身旁人的脖子。

　　“啊？”小警察惊诧，“又吃啊？再吃八块腹肌都没了。”

　　“呦！”程择峰笑着打趣道，“你还有八块腹肌呢？给队长看看！”

　　小警察不好意思地躲了过去:“别别别，队长，班门弄斧，班门弄斧。”

　　“小兔崽子。”程择峰拍了拍他的脑袋，搭着他的肩膀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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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一声枪响惊起了林子里的飞鸟，黑色劳斯莱斯停在林边的小道上，巨大的车身隐秘在黑暗中。

　　放在身旁的手机响了有不下十几次，在最后一次震动停下不过十分钟后，杜城就听见了那声枪响。

　　他拿起手机，默默地从通话记录里删除了那十几个未接来电。警车呼啸着从他身边离开，闪烁的警灯照亮了他的侧脸，杜城看了眼时间，在周围重新陷入寂静后拨通了电话。

　　“喂？队长？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焦急。

　　“嗯。”杜城沉声道，“你们到哪儿了？有什么情况？”

　　“我们已经回北江了，只是副队他……”

　　“他怎么了？”杜城心里莫名有一丝紧张。

　　“他把那堆白骨带回来了。”

　　听见这个答案，杜城其实并不意外，但还是沉默了两秒，“嗯，我知道了。”

　　“而且，我都已经按你说的告诉他了，只是……”那边犹豫了一下，“副队他看起来不太好，队长，你确定要这样么？看他那么伤心，我有点愧疚……”

　　“我确定。”杜城目光微微闪烁，捻了下手指，语气冷硬，仿佛心也这么冷硬，“小满，你做的很好，这次谢谢你了，你母亲在坎城的住所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准备好后，尽快离开北江吧。”

　　杜城很强硬地结束了有关于沈翊的话题，王意满不是个傻的，他自然能听出来杜城已经不想让他再插手这件事情了。他捏着电话的手不自觉收紧，在心底叹了口气，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回了句“谢谢队长”。

　　杜城挂断电话，缓缓地抬眼看向前方。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夜已经深了，如果从普灵的顶层总裁办公室——那座北江最高的建筑物里放眼望去，璀璨的灯光会如同山火蔓延一般渐渐遍布整座城市。他曾无数次在那里眺望，眺望整个北江，这座城市就好像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等待着最后一丝天光的湮灭，就要嘶吼着和高举火把的人类对抗。

　　人类有多渺小？那火光要多亮，才能对抗黑暗。

　　黑色劳斯莱斯的车灯闪烁了两下，缓缓从车位上滑出，加速，仿若一意孤行的勇士，冲破了黑暗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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