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老了

　　他今天上班心真的好累，各种碰壁和难堪，心里又焦又急又愧，内心的自卑感横生，无处诉说。
　　本来也没奢望得到母亲的关怀的问候，他都消化的了的，只要给他点时间的独处，他可以把这些负面情感慢慢排解掉，然后给自己打气，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哪曾想，母亲又跟赵悦一家子吵起来了，说话毫无成年人的体面，在别人眼里匪夷所思，在他的世界里却司空见惯，有些事，经历的再多也学不会泰然处之。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过自己的家庭，以前他再憋屈再愤懑委屈他都可以自我消化，自我安慰，可是今天听到赵悦父母在教育子女的言论后，他再也绷不住了。

　　他真的无比的羡慕赵悦，从小可以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里长大，跟父母可以亦师亦友的相处，没有打骂、没有威压、没有倚老卖老，这是永远奢求不来的。

　　以前被母亲打骂过后，他觉得憋屈，于是给父亲打电话排解，但父亲似乎很忙，总是寥寥几句便挂了电话，后来他不主动打电话，父亲便再也没问过他的事。

　　高三的时候，有段时间名次掉出了全校前十，被母亲一顿电话训斥，他心里压力一度很重，因为他从来不愿意和同学交心，都是自己默默的承受和排解这些压力。

　　有一次鬼使神差地坐公交去父亲的城市，看到小区内父亲陪他的新儿子有说有笑的打乒乓球时，他突然明白自己似乎对于父亲而言，是个多余的负担。

　　以前他一直都很独立懂事，是因为母亲一个人带他不容易，他想为母亲分忧，也为了不惹母亲生气，但看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后，他突然心里像是被挖了一大块似的，原来自己身后其实只有母亲可以依靠了，即使和别人的不一样，但也是他仅有的慰藉。

　　肖图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回忆着从小到大经历的画面，那些记忆他没有刻意记住过，但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和同学闹矛盾后被别人煽动集体孤立、一个人交学费报名、考试不理想时夜里偷偷蒙着被子不敢出声哭……

　　门外时不时传来母亲和赵悦的争吵的声音，赵悦的声音比较低，他听不清楚，能听清的只有母亲的声音。

　　“你也没几年活头了！得了这个病也没几天清醒的日子了！我儿子现在没离开是他心软可怜你！”

　　他没听到赵悦的声音，倒是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她似乎觉得占了上风了，越说越激动，“到时候你完全傻掉之后，我儿子就能过正常人结婚生子的生活了！”

　　肖图想到母亲说这话时的幸灾乐祸的表情，胸中烦躁之气升的更高了，他一把抓过被子兜过头，蒙着头不听外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没有声音了。

　　他移到门后侧耳听，在确定客厅确实没声音了之后，肖图打开房门，客厅没有一个人。

　　次卧门紧闭，透过门底的缝隙来看，里面应该是没人，主卧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漏了出来。

　　他轻轻推开门，只见赵悦在床头歪坐着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郁郁不快的样子，看到他进来，头侧向别处。

　　肖图坐到他身边，喉咙滚了滚，涩声道：“叔叔阿姨回去了？”

　　“回去了。”

　　“那个……今晚的事，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赵悦闷声道，仍是侧着头，似乎不想看到肖图。

　　肖图鼓了鼓勇气，歉声道：“我、我很抱歉，今天对不住叔叔阿姨，他们专门来看你的，却---”

　　他话没能说完就被突然赵悦双臂紧紧抱住，不禁怔住了，这情况让他搞不明白了。

　　“不要说对不起。”

　　“哦……”肖图低声道，他觉得此刻的赵悦有些难以捉摸，以往赵悦抱自己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安静本分。

　　可能因为今天赵悦父母也被无缘无故的气了一场。

　　肖图没有推开他，出于愧疚，他道：“我试着劝我妈……回老家。”这话说完，觉察到那双抱自己的双臂更紧了。

　　他被箍的有些喘不过气，其实他并不情愿让母亲回去，他是个从小就很独立的人，对于母亲之间的感情不是很依赖，之所以不愿意母亲回去，是因为他觉得自从母亲到来后，赵悦的情感波动、理解力比之前准确、正常了很多。

　　而他，不想赵悦继续恶化了，现在的赵悦整体精神风貌比之前稳定鲜活了许多，犯病的频率也比之前少了很多。

　　“你受委屈了。”耳边突然传来赵悦潮湿酸冲的鼻音。

　　“嗯？”这话说的，肖图听的云里雾里，看到赵悦抬起的脑袋后他更懵了。

　　赵悦眼眶赤红，深深地看着他，哽声道：“以前听说你母亲对你很苛刻，但从没意识到是这么个苛刻法……”

　　肖图听了这句后，心头蓦地酸痛一下，他一直渴望有个疼他的母亲，但命里没有，只能选择接受，好在最迷茫、无助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无所谓追惜过去，而且那是他母亲，是他最亲的人，他扯了扯嘴角，故作云淡风轻道：“都过去了。”

　　“刚认识你那几年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有点性格孤僻，还暗自嘲笑你，这些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肖图懵了一秒，意识到他说的是俩人一开始租房住的时候，那是他读研阶段的事情，这些是从麦东希嘴里知道的，虽然他没经历过，但可以想象出大概情形，毕竟从小到大，他在同学老师眼里都是孤僻不合群的存在。

　　“没事，你说的是事实。”

　　“不，你很强大，真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诚挚认真，肖图的目光不自觉的定格在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你在你母亲动不动就贬斥、棍棒教育下没有变成扭曲懦弱的人，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肖图仔细的端详着赵悦的表情，他觉得此刻的赵悦简直就是个正常人一样，不管说的话还是做的事，让他有种陌生的感觉，仿佛是个全新的赵悦。

　　母亲来到这里后，虽然短短数日，但赵悦的病情明显变得明朗起来，眼神再也不似之前没有焦距的空洞那样，整个人仿佛慢慢活过来了一样，尤其是每次母亲骂自己的时候，赵悦的情绪和神识尤其的在位，情绪的表达和语言输出如同常人。

　　肖图笑了笑，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温声道：“不早了，早点睡吧。”

　　“好啊。”赵悦的声线突然拐了一个音节，肖图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上身突然的失重，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而此时赵悦的脸近在咫尺。

　　他双撑在肖图颈侧，眸光里似乎有很浓的渴望，嘴里撒娇似的嘟囔着：“昨天晚上没有吃饱，今天你得补偿我！”

　　肖图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尽量维持正常的声线道：“没吃饱？补偿？”

　　他实在是不明所以，但目前这个暧昧姿势暗示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那种走向。

　　“补偿……”赵悦压低着声音，突然伏首轻啄肖图的脖子。

　　“唔！”肖图感觉到脖子上的异样感觉后，身体登时蹦成一块铁板。

　　这么明显的语境，他已经非常笃定“吃”的深层含义了，而且此刻的赵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他是记忆错乱还是臆想过度，这种情况，来不及再多想了，电光火石之间，肖图脑海白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不舒服，那里还痛着。”

　　这话说完，赵悦眼里的欲望登时褪去，眉目满是关切和愧疚，柔声道：“还痛么？”

　　肖图忍住难堪和心里的不适，机械的点了点头。

　　赵悦直起上身，胳膊探向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罐药膏，轻声道：“对不起啊，昨天是我太贪心了，我给你涂点药吧！”

　　肖图趁他不备时，早已绕过他跳下床，迅速道：“我睡书房，你早点睡！”

　　说完，没等赵悦回答便把门带上了。

　　翌日是周六，肖图现在虽然作为“实习生”，也是可以休息的，他起床后见主卧次卧都是紧闭，一一打开房门后，发现一个是未起，另一个估计是未归。

　　肖图把早餐端上桌后，招呼赵悦起床，刘翠英不在，赵悦难得安静地吃完早餐，肖图提出去医院复诊，赵悦不情不愿的“哦”的一声，不再说话。

　　竟然没有抗拒，肖图不禁想：今天这么听话了～

　　去医院的路上，赵悦坐在副驾驶，在肖图一路安抚脊背的情况下，情绪还算平静。

　　肖图跟夏医生陈述近来赵悦的种种表现后，医生照例给赵悦做测试，然后做了分析评估，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赵悦这段时间更多的表现是争吵，时不时会臆想，但他的意识、认知、社会行为等都逐渐趋于好转。
　　夏医生看着肖图叹道：“赵悦的病情似乎在好转，通常这个病很少有治愈，一般都是不可逆转的逐渐恶化。”

　　肖图听后非常高兴，其实他从赵悦的情志变化隐隐的也能感觉的出来，听到医生盖章的诊断后，更确定了一件事，和刘翠英吵架似乎对赵悦的病情有积极作用……

　　听起来有点大逆不道，但为了赵悦的病情，他觉得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了，他现在连带赵悦出门都不排斥了。

　　俩人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刘翠英还没回来，肖图不免有些担心，给她打了个电话，去电铃声响了三轮，那边才姗姗来迟接了电话：“啥事？”

　　“妈，你去哪了，中午还不回来？”

　　“外面搓麻将呢！”，听筒里不时传来几句“杠”、“發”、“红中”和时不时的咳嗽清嗓子的声音、声音有男有女，都是中年人的声音。

　　杂音太大，肖图不得不提高声量：“你不回来吃饭么？”

　　刘翠英：“你这个不孝子还记得让我回来吃饭么！”这话说完，听筒那边传来几句哄笑和附和声。

　　闻言，肖图有些赧愤：“妈，你说这话干嘛？”

　　刘翠英：“昨晚你连着外人一起欺负你妈这事不是你干的！”那边忽然想起一句中年男人的声音“糊了！”接着是众人打趣的声音。

　　“我哪有欺负你？”

　　刘翠英：“我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儿子，生儿子不如生个叉烧包！”那边响起呼呼啦啦的洗麻将声音，还有几声催码牌的吆喝声。

　　“嘟～嘟～嘟”挂机声响起。

　　肖图话还没说完就被挂了，不知道他妈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牌友了，他甚至不知道这附近哪有棋牌室。

　　俩人吃完午饭，下午肖图开车带着赵悦去森林公园逛，这段时间肖图太忙没法带赵悦出来，母亲更不可能带他出来，大概好久没有接触到自然，赵悦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整个人明朗很多。

　　肖图又带他去商场买了几件衣服和鞋子，赵悦显得很兴奋，说了很多以前俩人出去一块玩的事，这些经历，肖图自然都不知道，是不是臆想也无从分辨，只是附和着回应他。

　　想起赵悦之前说要吃虾，路上肖图买了些小龙虾回家准备做晚饭，见母亲还没回来，又播了几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拒接，唯一接通了一秒还挂了，只听到呼啦啦的麻将声。

　　打麻将可以这么废寝忘食么？肖图想起好赌的父亲之后不再做声，把手机放在一边，不再过问。

　　他在厨房做油焖大虾时，赵悦就在旁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赵悦时不时的会说错一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肖图装作不知道，一边做饭一边回应他。

　　“哎，别放别放！”肖图一个转身不注意，看到赵悦放了一勺胡椒粉进锅里，关键他已经放过了啊。

　　赵悦不解道：“你不是喜欢吃辣的么？”

　　肖图看着一副无辜的表情，点点头：“嗯，是的……放的对！”

　　吃虾的时候，赵悦在那嫌太辣了，眼睛呛的直流眼泪，问肖图是不是又放胡椒了，肖图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说又放了一点点……

　　第二天中午肖图载着赵悦，买了一些营养品，到赵父赵母那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二老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嗔怪到肖图身上，并且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欢迎肖图。

　　肖图跟二老分享了赵悦病情好转的诊断结果，二老也是又惊又喜，几个人聊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肖图觉得二老看自己的眼神里蕴含着心疼和怜爱，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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