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ling/治愈

　　这么多年，他的见识一直在增长，灵魂却依然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他会突然大哭，突然大笑，突然大打出手，但那都是出自本心，只是他的本心无人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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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远换上了清理室备有的白色衬衫，扒在封闭的车窗口，向外张望。雨点打在车窗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泪痕。江饶坐在一边，静静地，在一望无际的堵车中。

　　江饶转过头去看他天真的动作，那白色衬衫松松垮垮，不太合身，越发衬得林清远小小白白，像个柔弱的小病孩。他心里忽然有种茫茫然的空洞——他一直在做着正确的事情，帮助别人，渡过心关。可是即便如此，心也会渐渐变得僵硬，不得不发生，无可避免的变化——这是一种保护色，对心灵的保护。

　　高架上的车队缓缓前进，不时有司机难耐狂按的喇叭声，大声吼电话的声音。有人冒着雨从车子里出来，顶着风往回走。

　　好不容易下了高架，江饶将车停在路边一家麦当劳前面，他下车去买了包烟。等他回来时，林清远指着远处的黄色大“M”，手指“噔噔噔”地戳碰到玻璃上，转过头去笑着跟江饶说：“……我想吃……”

　　江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也不由地笑了。林清远今天特别乖巧可爱，让他倏忽间生出一种错觉。江医生披上保护色，连忙点点头。

　　两个人站在里面，相较于其他的组合，还是有些特别的。林清远的要求很简单，每样都要买一份。他站在柜台前，指着上面的海报，一个接着一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麦当劳里的收银小姑娘是个兼职的大学生，她看着指指点点的林清远和旁边温柔微笑着的江饶，笑得格外灿烂。

　　江饶搬了两趟，才将所有的食物都搬回了桌上。他挑了二楼一个隐蔽的角落沙发位，不容易被人围观的地方。暴雨天，二楼几乎没有人。林清远已经蹬掉了鞋子，爬在沙发上，看外面的大雨。

　　林清远其实胃口不大，不过他格外贪心，每一个都啃上了一口。他穷凶极恶地扫荡着桌上的食物，不过收效甚微。他给每一根薯条都涂上了厚厚一大层红通通的番茄酱，江饶又不得不跑了一次柜台帮他拿了一摞的番茄酱。

　　他涂好番茄酱，拿着一根长长的嫩黄薯条，讨好般地递送到对面的江饶嘴边。江饶笑着摇摇头。林清远见他不领情，居然也不勉强，缩回手自己吞了下去。他今天的确是有些异样了，江饶想。

　　林清远又吃了一会儿，桌上还是有一大堆食物，他自己也有些动气，索性推了一把不吃了。他看了一会儿雨，拍拍肚子说：“……吃饱……了……上路了……哟……”声调很奇怪，像是在学哪一部电视剧的台词。

　　他轻快地伸脚，一扭三扭进鞋子，站立起来。他忽然在二楼的桌椅间快速穿梭着跑了开来，他跑过一排排的桌椅，松垮的白色衬衫被风吹鼓起来，像生出了两只短小的翅膀一样。他像一阵风一样跑到尽头，又窜上沙发，在紧靠墙壁的橘红色沙发上跳跃着奔跑回来，扑向江饶的怀抱。

　　江饶条件反射般地接过他，听着他激烈的呼吸声和不知道是谁的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震过一声，快要震碎耳膜。

　　林清远靠在他的胸口，喘息不停，他在激烈的大笑中时不时高声叫着，像一只第一次学会飞翔的兴奋无比的小蝙蝠。

　　江饶把呼吸急促、仰天时不时要长啸几声的小蝙蝠拖抗回家。到了家，稍微洗了澡，蝙蝠才现回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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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远安安静静地穿着白色棉衣棉裤，躺在床上，柔柔软软很舒适，是江饶新近按照他的身量订制的。

　　江饶拎着医药箱，轻轻放上床头柜。林清远看着他，眼里如同含着盈盈湖水：“……我……病……了……吗……”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你病了……病了就要打针。我们打一针吧？”江饶低着头，轻轻敲击着医药箱的外壳。

　　“……小……远……回来……就……好了……吗……”

　　“会好的，都会好的。”

　　“……好……”林清远仰头倒下，他的眼泪像流星滑过脸庞，消散在浩淼的夜空中。

　　江饶熟练地取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拿出真空包装的针头和针管，以及早就调配好的5-10％的阿米妥品稀释后的药水。他撕开包装，装配上针头，又吸上了满满一管的药水，稍稍挤除了空气；又撕开一包消毒棉花，捏起一朵，看向床上的林清远。

　　江饶伸手抓起他的手，林清远的手抖索着如同秋风里的一片薄树叶。江饶轻轻柔柔地按压着他手臂，边消着毒边哄着：“你别怕……不痛的……不痛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的停留，药水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地坚定地送入了林清远的血管，附近破碎的小血管如同一朵渐渐绽放的罂粟花。

　　林清远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想靠近江饶可是没有力气了。江饶静静地等候着，他将口袋里那一把临走前桌上剩下的番茄酱以及那包原封不动的烟都拿了出来，放进医药箱里。

　　江医生轻声地说：“让小远回来吧……”他伫立在那里，像一尊严酷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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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江医生蹲下身，握着林清远的手，擦去他额头的冷汗，语调轻柔地开始呼唤：“小远……小远……回来吧……不要怕……我在这呢……”

　　“你还要继续实习呢……对不对……还有许多许多病人……等着我们的小远呢……”

　　“小远……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小远……是我啊……小远回来吧……”

　　“小远……”

　　“……………………”

　　江饶像世界上最耐心的情人一样呼唤着自己的至爱。他的话如同潺潺的流水注入到林清远混沌的胡乱的脑海中。那是一股犹如远古清流一样的力量，搅动着林清远泥泞难转的意识。它加快了林清远的意识转动，可是那意识如同困在北极的广袤寒冰之中，即便破了冰还是举步维艰。

　　不知过了多久，江饶终于开口说：“小远……回来吧……柏乔……会担心的……”

　　柏乔……

　　噗噗噗噗…………

　　柏乔……柏乔……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柏乔……柏乔柏乔…………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江柏乔！

　　林清远的意识开始在最下层的冰山里解冻苏醒，他醒转过来，想要浮出水面。可是冰海这么黑，这么深，这么冷，他浮不上去，他抓不住。

　　柏乔……

　　他努力去想江柏乔的模样，很高的鼻粱，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似痞非痞，有一点点坏，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有一股灼热的光照耀过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照亮了。他这般明亮，这般淘气，小骗子江柏乔……

　　林清远想要微笑，又想要流泪。他觉得海水似乎没有那么黑了，自己似乎也可以游动了。

　　海平面上射进一道光，林清远在水流波动中感觉到脸上温热的碎碎的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江柏乔调皮又深情的眼神，他说：“小远，你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林清远不知道是在心里还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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