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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
天高气朗,秋风送爽。
秋老虎过后天凉得很快,离宫里最不能被提起的那个中秋已是七度,自那往后的中秋宫里都过得十分草率。
庆冶在蒯着落叶的秋风里盼着面前层层叠叠的雨幕能早些消停,连日的秋雨几乎阻了她练习骑射的心思。自那日秋狝结束,她便暗自在心里头计较平日里的骑射需多花些功夫了。今年若是同去岁一般随意交些不起眼的小猎物便也罢了,可今次既猎得象,下次秋狝总不能拿些小东西交差了。便是日后秋狝猎不得虎狼象豹,猎些山猪野鹿也不至于太过拉胯。她平日里虽极少沾那些腌脏事,却也晓得从高处摔下来的狼狈,就同那位安嫔妃似的,从前她可是后宫最尊贵的女子,那时的苏贵妃,现在的皇后见了她也不得不行礼。可自从七年前被废了后位,安嫔的处境虽算不上差,却得了最多的是旁人不带善意的奚落,只不过那些位份高过她的是明里的奚落,那些不若她尊贵的、就连宫里头的宫人却是暗里的奚落。庆冶几乎能预见若是明年秋狝她像如今的五皇兄一般只猎得了野兔会得了旁人多少嘲讽,怕是比如今的五皇兄只多不少吧,毕竟五皇兄可没猎过虎狼象豹。
清幽宫在雨停后等来了嘉帝身边的如洗公公,他用尖细的嗓子请惠嫔娘娘前去陛下身边侍疾。至于陛下的病情,如洗公公却也未曾言明。庆冶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几日只听说嘉帝染上了风寒,可区区风寒到如今已过了四五日竟还需侍疾么?
她在这样忧心忡忡的境地里地练习了一下午的骑射,至昏黄的日暮里也没等来阿娘的身影。她惴惴不安地走进渐浓的夜色里,熬着一点点暗去的暮色。以往嘉帝身边的侍疾向来是没有惠嫔的,今次的侍疾想来也是有些蹊跷。而如今的蹊跷,庆冶便是稍稍揭开一角的法子也不曾有,她只得静静地挨着。环着一层薄暮的月光照得她稍稍阙扬的眼尾沟上映着周遭散漫轻浮的光华,盈掬艳色的眸眼里头长出的尽是焦急。她头一遭这般真切地沐浴在忧虑和恐慌里,被父皇忽视的时候没有体会过,被庆琛欺辱的时候没有体会过,却在今次惠嫔毫无头绪的侍疾里体会到。她浅尝着无边的无力感,头一次生出几丝不甘,开始疑心阿娘从前给她规划的道路是否能顺利:平庸、去往封地、娶妻。
天光乍亮的时候庆冶在被窝里睁开了眼,她一手攥在薄被边缘,余下的手往边上捞了一把,理好的被窝还是昨夜的样子,惠嫔还未回来,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用早膳的间隙,她抬头透过半开的明瓦瞧着宫苑门口的方向,往来攘攘,却不曾有惠嫔的影子。坐在岑寂的饭几前,她便是想要问一下阿娘的下落,也无人可差遣。绿柳虽是阿娘身边的人,却始终冷心冷情,除却侍女本职,连话也不多说一句,而旁的宫人,她平素也甚少打交道。
为今之计,惟有等。
庆冶在下课的间隙从任恒口中得到一丝端倪。竟王生母安嫔因前些时日给陛下侍疾而过了病气,竟是一病不起,竟王这几日就要回宫了。
以往嘉帝身边的侍疾向来多是苏皇后,现下安嫔因侍疾染了病,侍疾就换成了旁人。她睨了一眼庆琛,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总归比她预想要好些,约莫不是什么立刻要命的事。可又转念一想,若是竟王以忧心安嫔的名义留在宫里头,怕是日后安生日子也是没有的。可如今她莫说护着阿娘了,便是自保的本事也一点没有。
她惴惴不安地回到清幽宫,瞧见惠嫔阖着眸还在榻上歇息,这才真真放宽了些心。下午的骑射课上她也终于展颜,又状似不经意地同表兄任恒询问起其兄任磐的状况。上次的秋猎任磐的身手着实让加冠的世家子弟艳羡,而和庆冶年纪相仿的那些个小少年,也都暗暗将任磐视作追逐的方向。任恒同任磐虽说不上亲密,却也是敬仰这个长兄的。他乍一听这个向来淡然的表弟对自家长兄生出兴趣,不免从心里头淌出几分讶异,况且这个表弟功课还算中规中矩,骑射什么的便是勉勉强强了。就在庆冶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任恒垂下眼睑开口:“阿兄秋狝过后封了明威将军,虽提了头衔,却仍是一散官。近日他都在军队里头操练,左右他是嫡长孙,过些年祖父也会教他接手任家军。”任家军所向披靡,旁的武将世家也无出其右,任家嫡长孙自然要受一番历练。
庆冶从前也不晓得任家军有这般功绩,毕竟若是有这般强大的母家,她和阿娘在宫里头怎能过成这般。可转念一想,阿娘向来是隐忍的样子,她第一次见任磐竟还在上次秋狝,想来阿娘也不愿她同任家扯上太多关系。
庆冶晃晃悠悠地将马引上前,遥望着远处的箭靶子,回过头大声地同任恒说道:“倘若任磐表兄能够入宫来教授骑射便好了。”她的脸上涨满了少年人张扬的意气,叫边上的庆琛撇了撇嘴,攥紧拳头。
夜里,连着几日凝重肃穆的长秋宫内依旧笼罩在袅袅的佛烟里。嘉帝的风寒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了,初时仅是咳嗽无力,自那夜过了病气给安嫔后,竟开始一日不如一日了。也正是如此,陛下不愿皇后娘娘侍疾,这几日侍疾的,都是他平日里不怎么待见的妃嫔。长秋宫自苏皇后入住以来,头一次迎来了如此长久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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