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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启泰五十二年五月初九,陇西魔种皆除尽,越重温告辞归家的时候沉默了。
李朔送了三大箱灵石,共六千颗,是不是太多了?越重温皱眉。
李朔笑道:“哪里哪里,镜湖对陇西的救命之恩哪里是区区六千灵石能比的。其他宗门我亦有谢礼,越门主可千万别客气。”
越重温当然不会客气,郑重感谢:“多谢李宗主。”然后吩咐门下弟子运走。
李朔愣住了:“……”
依他看来,镜湖的弟子以忠义二字为信仰,以谢掌门的性格,根本不会收这些东西。
越重温当然不是谢不能,对方愿意给,那他就收,谁会和钱过不去?他又不是傻子。
返回镜湖的路途遥远,等到越重温到达姑苏境内时已经六月初了。
是夜,越重温赶路急,错过了客栈,他来到一所奇怪的镇子。这个镇上的房屋破乱不堪,有几座隐有火光。
越重温打听过了,这个镇子被异族抢占过,所以才会破败,尽管危险,仍有人住在此处,都是穷苦不堪的。
这一路走下来,途有饿殍,越重温司空见惯。
他身上所带银钱不多,灵石在此地也用不到。接济每一个人,他做不到。
谢不能希望世人都可平安活着,可也是希望罢了,虚无缥缈。
先行的弟子应该已经带着李朔送的灵石到了香溪镇了,越重温想了想,决定不休息了。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越重温微皱眉头,常年血拼战场的经验让他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
是异族屠杀还是人们自相残杀?
越重温真不想管,可是……青年握紧曼陀,向深处走去。
不远处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孩子的哭叫,什么声音都有。
越重温飞身上去,魔种的长指甲锋利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指甲刺穿了一个孩子的咽喉。
越重温:“!!!”
他愤而拔刀,将那魔种拦腰劈成两截,站起身迅速朝另几个孩子奔去。
一个面庞微脏的小女孩被魔族切碎了半个脑袋,鲜红喷出。另一个男孩见同伴突然间被杀,呆愣了一下,然后袖中飞出两把小刀冲向那个凶手。
魔族还未靠近,越重温一刀了结了他。
小孩子见敌人已死,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面露惶恐。越重温抽回刀,将眼前的孩子拉起来,孩子惨白着脸,浑身脏兮兮的。
“……别、别碰我。”
越重温愣了愣,问:“为何?”
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像这种孩子,惧怕不认识的人,这很正常,越重温暗道自己蠢笨。
孩子低着头,“脏。”
越重温又是一愣,他道:“无妨。”
然后是沉默。
最后还是这个孩子仰起了脸,带着渴望,“公子……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我……”
越重温:“你饿了?可这里并没有铺子,只有走出这个镇子才行。”
他想了想,一个孤儿,他可以带回镜湖啊!总比留在这个破地方好。
捡孩子什么的,越重温才不管这个,他自己就是陈宛捡回来的,更何况去岁宋可缓也捡了个孩子回来。
既然是传统,那他也可以。
他又道:“你随我回镜湖,吃穿不愁。”
孩子的眼神闪了闪,感觉有点不可置信。
青年继续问:“不愿意跟我走吗?你是姑苏人,应该听说过镜湖吧。”
孩子嗫嚅着:“不……不是,我还有个妹妹,她病的快要死掉了,公子公子,我求您救救她……”
孩子恳求着,流着泪想跪下磕头,越重温捞起他,问:“你妹妹在哪里?”
这孩子将越重温领进他住的破屋里,破烂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被稻草淹没的小女孩。越重温最终决定把两个孩子都带回去。
柳舒窈干完活天都亮了,他捏了捏鼻根,趴在桌上生无可恋——
“真是的,电门的事务怎么这么多啊,要是越门主在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静娘送来早饭,看着对方面带憔悴,心疼道:“小公子何必这样急,便是慢慢处理也行的。”
柳舒窈闷声道:“早点弄完安心嘛。”下一刻他期盼的仰头,“早膳吃什么?”
静娘:“糖粥还有枣泥糕、生煎、酒酿饼。”末了补充了一句,“今日寅时三刻越门主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孩子。”
孩子?
柳舒窈眼皮直跳,勺子戳着糖粥,越重温怎么也学宋可缓捡小孩回来?不知道路边捡陌生人很危险吗?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两个什么样的孩子?捡的吗?”柳舒窈喝了口甜丝丝的粥,无精打采。
静娘回道:“大概是在贫民区捡回来的,两个孩子都瘦弱的很,小的那个女孩生了重病,现在还昏迷着。”
柳舒窈摸了摸下巴,“哦。”
左右不过带回来,教几年,不就有人替他干活啦。
这么一想,越重温挺有远见的。
要不他也去外面捡个回来?
柳舒窈登时来了精神,他要去看看那个新来的!
越重温将两个孩子安置在门中弟子统一的房间内,病重的女孩也请了岑雁时医治。询问后,男孩叫缪望风,今年十三岁,女孩叫缪希指,才只有八岁。
缪望风面容冷峻,打理干净后就是个翩翩少年,刚到镜湖的他还有些不自在。越重温还带他去用了早饭,在珍馔馆,碰到了柳舒窈。
柳舒窈:“哟,真巧,越叔,还有这个新来的。”
越重温颔首,“舒窈,这是缪望风。”他看到少年眼下乌青,“你晚上又不好好休息了?”
柳舒窈不在意的摆手,道:“这不是忙着处理事务吗,一点也不累。”
说罢盯着缪望风。
缪望风后背发凉:“……这位公子,我是缪望风。”
“我知道哦。”
缪望风茫然的眨眼睛:“……啊?”
柳舒窈眼中含笑,这孩子不比周澜清好玩啊!有趣有趣。
越重温:“吃过饭了吗?”
柳舒窈摇头,下一刻坐在越重温身旁,看着对面的少年,“没有哦。”
越重温:“我记得静娘做了早饭给你。”
别问,问就是越重温亲眼目睹,所以柳舒窈又不吃早饭?
想起这个越重温就生气,这个死小孩常常晚上不睡觉,一天三餐基本不准时吃。要不是桃子常拉着他,越重温真怕他猝死在镜湖的哪个角落里。
感谢桃子,她真是镜湖最省心的孩子了。
与其说省心,倒不如说是最像这种年纪的孩子。
柳舒窈:“……我想来看看新来的师弟嘛,跟师弟一起吃早饭增进感情。”
不是,那你跟新来的周澜清增进感情时怎么把人家增的越来越怕你?
越重温沉默了,然后道:“他十三岁。”
意义明确,眼前这个新来的比柳舒窈大一岁。
柳舒窈:“……呵。”
缪望风冒着冷汗,他觉得有杀气,还是冲着他来的。
柳舒窈一手撑头:“……我想吃甜豆花。”
越重温让侍人去端饭,一本正经道:“这个孩子,跟着桃子上学。”
柳舒窈:“无所谓,日后都是我的下手不是嘛。”
越重温:“……嗯。”
不对,他们刚刚的话题是啥来着?
后来,随着桃子上学的又多了两个人,尤其是有个妹妹时桃子欢乐的眼神,很快,缪希指迅速取代了周澜清在桃子心里的地位。
柳舒窈迫不及待的嘲讽:“失宠了吧,澜清。”
周澜清倒不在意这个,且柳舒窈常逗弄他,他这时反击道:“小公子不也是吗?”
柳舒窈危险的眯了眯眸子,“是么,澜清。”他也不生气,老神在在道:“听说嘉兴那边有点乱,要不你跟着我去端了他们。”
周澜清:“!!!”
周澜清:“对不起,我错了。”
桃子恨铁不成钢道:“澜清,你怎么这么没用!怕他干啥?”
周澜清:“……”他是我上级我当然怕!
缪希指会很乖巧的挽着桃子的胳膊不说话,看着几个人玩闹。
至于缪望风,故意板着脸看书,假装自己是局外人。
启泰五十二年九月初,蜀中鬼化严重,魔、妖两族联盟袭击蓉城,陈宛收到消息后带着越重温、闻黎祈、岑雁时前往援助。
几个月下来,宋可缓面容冷肃,透着一股焦虑。
几个孩子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打闹。
柳舒窈开始接手大量门派要务,宋可缓在旁协助。
越重温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哥哥缪望风,正义肃杀,跟徐街霜有些相似。妹妹缪希指温温软软,对于武学很喜欢。有一次,越重温询问二人意见时,缪望风想习剑,缪希指想学刀。
那时闻黎祈说:“好好一个女孩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学重温学刀,啧——这将来可嫁不出去哦!”
气的宋可缓当着众人的面揍了他一顿,“你才是要注意休要误人子弟!”
越重温很乐意自己的刀法能有人传承下去,所以收了缪希指为徒倾囊相授,为表郑重,他还领着缪希指到郭文佑的墓前磕头。
宋可缓道:“如此看来是衣钵传人没错了。”
闻黎祈不置可否。
岑雁时拿了点心给缪希指,问她为什么要学刀。
缪希指有些害羞,一指吃点心的桃子,“我想保护桃桃。”
桃子:“……”感动。
岑雁时闻言一笑,“你是个好孩子。”
蓉城,文氏家主文秋实已有数日未休,大事跌撞而来,忙的他焦头烂额。文秋实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管理着硕大的城市,不怪异族觊觎这片土地。
弱肉强食,似乎成了定律。文秋实如果没有实力能护得住蓉城,那么异族就会在此地扎根。
人类的领土,不容旁人侵占,谁也不行。
陈宛等人到时,谢不能才吐露事情真相——要求岑雁时一定要过来。
余云寄病的很重。
刚开始只是胃痛没有胃口吃东西,后来是呕血,很严重。文秋实派人请了蜀川最好的大夫,都说没的治。
岑雁时诊断过后,面色凝重,周围围着的镜湖众人也是一脸着急。
“是胃疡。”岑雁时克制住情绪。
众人一愣,但还是明白疡病是什么,那是绝症,根本治不好。
谢不能难以置信:“为什么会……会这样?”
岑雁时:“你们还记得我初入镜湖那天吗?”
“……那天又怎么了?”最终是闻黎祈先问出口。
“那日告辞,我路过余门主,观她面相时初有诊断,后来细看——果真如此,是胃病。”
谢不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都不肯告诉我们……”
岑雁时眼睫毛微颤,“是余门主不让我说出去的,她让我瞒着。我比谁都清楚,这种病根本治不好,我也不行。”
众人禁声。
余云寄病了,更不能留在蜀川异地,谢不能思虑再三,着人收拾东西准备送她回姑苏养病。
余云寄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我不回去,我还可以打!掌门——”
谢不能按住她,劝哄道:“云寄,你什么状况都随我出战,我都由着你。可眼下,你拿什么跟我杀敌?凭你病弱的身躯?云寄,上个月一战你连青海长云都拿不起来了!你非得这么,让我分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余云寄静默着,过了好久才道:“是掌门的命令的话,遵命。”
岑雁时自然跟着余云寄一道回去。
十一月初,一行人回到镜湖。
宋可缓早早收到消息,将所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门派里没有的药材也早喊人买了回来。
余云寄的身体日渐虚弱,常常腹痛呕血,白肤如雪,病态尽显。岑雁时只能开些滋补抑制的药给她吃,数日下来余云寄的脸色终于红润了些。
为了方便照顾,岑雁时搬了过来与她同住。
一日,岑雁时看完医书,挑了挑烛芯,刚想吹灭。
“等等——”
余云寄咳了咳,制止她的动作。
岑雁时一愣,“余门主还没睡吗?”
余云寄:“睡不着而已。”
岑雁时压了压她的被角,道:“门主累了,快睡吧。”
余云寄虚弱一笑,道:“不了,睡了也会被痛醒,还不如不睡。小雁,陪我说会儿话吧。”
岑雁时点点头,“好。”
余云寄温顺下来时可爱多了,没有平常的凶狠,她想了想,说:“我想说些过去的事情,你愿意听吗?”
“愿意的。”
余云寄:“我出生耒阳余氏,家中行三,上有一兄一姊,下有一弟一妹。年幼无知,生活美满,我阿父最喜欢我了。我七岁时,我所有的家人全死了。”
她平静的说着自己的故事,岑雁时问:“是异族动的手吗?”
想来那个时候正是异族侵犯九州的时候,耒阳怕也逃避不了这个事实。
岑雁时很想安慰余云寄一句,可对方的双目迸发的强烈狠意让她心惊。
“我余氏满门皆被一群贫民所杀。”
岑雁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为……为什么……”
为贫民所杀?岑雁时很不解。
余云寄露出苦笑,说:“我阿父有一天外出带了一个贫民回来,他是外乡人逃难来的耒阳,阿父收留了他。可逃难的人那么多,阿父再怎么想救人也不可能救到每个人,那个人,联合其他贫民,杀了余氏所有的人……我那时是被我的乳母拼死救出去的……那天,那群人踏着我亲人的尸体享受着我阿父打下来的基业。小雁,我恨他们,所以我拿起了阿父留的青海长云,杀光他们所有的人。”
她哽咽了,几月的疾病让她憔悴,病痛没有击碎她的防线,她现在哭了。在讲述过去的时候她哭了。
余云寄要了一辈子的强,可现在她只是个得了重病的女子。
“我杀了四年,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模样,阿父阿母在世教导我要做好事,要去救人。可我……可我做了他们最不喜欢的事,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小雁,我也想当个好人啊,可我还是杀了人,染了血,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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