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窗外的人造灯光闪耀了一千年，伊邪离开有多久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有天人类真的获得了长远的生命，时间变成了数字叠加，记忆反而没有了意义。
　　“理事长，你醒了？”
　　我怀里的小家伙伸着懒腰，嘴里嘟囔着，神情迷迷糊糊。
　　“嗯。”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深知这张脸美得摄人，即使七情已舍，但也无法抵抗他的魅惑。
　　这是伊邪的脸，但他是骆歆。
　　“既然醒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不然我要回风集院了哦。”
　　骆歆完全不回避本能的态度和伊邪截然不同。
　　和伊邪截然不同……
　　当我产生对比，心里便升起怨怼，手扣住他的颈项狠厉一压，我知道自己现在是疯狂的，我也能听见骆歆艰难的呼吸，但我心里的恨意和厌恶喷涌而出，无法抑制。
　　我们要彼此纠缠，相互惩罚。
　　骆歆是无辜的，我一直都知道。

　　“你们的身体在核辐射下早已经变异，即使你们藏在地底，被污染的水和土壤始终环绕着。爬出地底前，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健康的婴儿，女性的流产率急升，还有其他的伴随疾病？”
　　塞丝参观着人造生产系统，冷冷讲出前世界残留的事实。
　　“考虑过么？地上留存的生命也许是新世界选择的继承者，你们才是后来的入侵者。就连这座城最早被消灭的辐射变异人，你们真的觉得他们没有思维不是生命吗？”
　　塞丝的话让我和十六夜心里一惊，伊邪却攻势如常。
　　“什么时候开始？”
　　当我们回到会议室时，伊邪显然不想继续讨论问题，她迫切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的伴侣很快也会来到地球。在这之前，我说的条件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条件？
　　我忽然感到不安，下意识地看了看十六夜，她的表情告诉我条件内容她也是不知情的。
　　“可以，我没意见。”
　　伊邪飞快应声，十六夜抢在我之前提问。
　　“姐姐，是什么条件？”
　　伊邪不语，塞丝看了下我，又冲着十六夜笑了笑。
　　“十六夜……试验过程需要你的协助，所以请你一起加入。”
　　很明显，他们口中的试验，我是被摒弃在外的。
　　“夜琊，你的职责是城市的管理和建设，基因试验交给我……”伊邪靠近我，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我知道她在终止我的疑问。
　　“夜琊，你是相信我的对么？”
　　“嗯。”

　　其后不久，城内有人半夜被拖走，再找到时已经是密林里的残骸。
　　如伊邪所言，我是城市的领导者，我必须把城市的安全稳定放在第一位。而安定的四十来年后，我们追求建设速度忽略的问题也开始慢慢出现。
　　我们曾经以为只要建起高墙，和城外的密林隔离，就能避开变异生物的袭击。至少，能保持互不侵犯的平衡安定。
　　可当我看到高墙下被破开的洞穴，再在监控里看见那些生物有秩序地进攻，有谋虑地猎杀，甚至撤退路线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时，我突然记起了塞丝的话。
　　“也许那些生物才是地球选择的幸存者。”
　　这些生物在辐射后存活又生存至今，他们难道没有进化，他们还是彼时轻易会被人类灭绝的生物吗？
　　我心里泛起寒意，记起自己也曾虐杀过城内残留的辐射变异人的过往。那些被我们的武器粉碎的□□，难道是有思维的人类？
　　那些人，难道还是人？
　　当我再建起更坚固的防护，确保城内已没有混入的密林生物时，我和伊邪已有三月未见。
　　而等我再见到伊邪时，她已经不再是人了。

　　千年过去，站在我对面的十六夜，亲手协助我的妻子成了生物融合的第一实验品。
　　他们从密林带回变异生物，塞丝将自己的血液融入细胞，培养出了非人非木非兽的怪物。
　　而当我推开实验室的门时，我的妻子见着我并没有惊慌，她抚摸着肚子，冲我露出娇媚的笑容。

　　“夜琊，我要成功了，新人类很快会诞生。”
　　喉咙里升起恶感，翻涌着呛到喉腔，我听到了的哀嚎，颤抖着举起枪疯狂扫射。
　　“我，我要杀了你们！”
　　咔嚓！
　　枪在我手里成了碎片，塞丝轻易瓦解了我的攻击。
　　怪物嚎叫，伊邪笑得幸福，我的世界却在一瞬崩塌。
　　“夜琊，伊邪的身体非常有趣，不得不说你们之前世界的文明程度令人惊叹。很快，你们想要的真正强大的新人类会从她体内诞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塞丝的解释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意志，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杀了这怪物！

　　“夜琊，骆歆呢？这些不是骆歆！”
　　十六夜焦急的脸让我心里升起报复的快感。我想，当十六夜慌乱地在这些克隆体里寻找骆歆时，也就能明白那时我在那群改造体里寻找伊邪的心情。
　　“这些不全是吗？”
　　“夜琊，骆歆从没背叛过你，甚至不管你怎么对他他也从未胜过怨恨。对不起你的是姐姐，是我！就算报复，也不应该报复在骆歆身上。”
　　“不过是个克隆体，十六夜，你当年亲手杀掉的克隆体可不止千人。不对，也许上万也不止。怎么这个时候开始心疼了？”
　　十六夜面色苍白，像是被抽去力气一般摇晃着跌入青霄的怀里。
　　“骆歆是唯一有思维的复制体……夜琊，他不是那些失败的行尸，他能和我们说话，虽然他不是姐姐，但是我以为……你是想念她的。”
　　我心中升起笑意，有混杂着悲凉的静寂，吞没所有的念想。
　　“想她？！哈哈哈，想她？笑话，哈哈……我为什么要想念一个背叛我和怪物苟合，再产下怪物的女人。”
　　“如果你不想她，为什么会支持我重启废弃的克隆系统。如果你不想见她，为什么要在她消失的空间里寻找她残留的基因。”
　　“住口！”
　　“夜琊，骆歆是无辜的，如果你不爱他，我求你……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
　　十六夜啊十六夜，你对伊邪有什么样的情愫，你以为我从未发现过吗？可是，我的痛苦你又知道多少？
　　“夜琊，骆歆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我抬头，这是千年来第二次在十六夜的脸上见着眼泪。
　　“你知道的，姐姐留下的基因极不完整，这也是不管我们怎么培育，养出的大多是后院那些行尸的原因。”
　　十六夜说得没错。
　　伊邪作为母体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最后也被世界撕裂，支离破碎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们失败了无数次，最后才发现切换性别可以存活，再经历了无数次的大脑培育，有了更多失败的行尸，但也有了骆歆。
　　“小歆的身体已经开始异变，我不相信你没发现，你只是不想承认。不，你一直在逃避！”
　　我颓然放下武器，叹息着打开地底的隔离防护。透明液体里是被我浸泡的骆歆，在曾经救活过伊邪的复苏液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骆歆时的震惊，也记得自己转移恨意时的惩罚。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骆歆和伊邪不一样，伊邪是高高在上的决策者，骆歆却像是挠在心窝上的柔絮。
　　不管得到我多残酷的对待，骆歆总在竭力配合，只是温存之后我总会想起伊邪，那个让我被恨意吞噬理智的女人。
　　我甚至把骆歆扔给那些对男侍感兴趣的一区人，任他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即使如此，我并不快乐，我总会想起曾经被我百般珍惜，最后成为怪物母亲的伊邪。
　　我不知道自己对骆歆是什么样的情绪，情感早在进化的千年里消失殆尽。
　　十六夜是对的，我一直在逃避。
　　当我看到骆歆后颈腐烂的皮肤，他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眸时，密林里失去的绝望感复苏。
　　我不再让他见其他的一区人，我给了他随意在我府邸玩乐的权利，我甚至开始允许他在我的怀里撒娇，逼迫我笑给他看时也尽力配合。
　　“理事长，我是不是快死了？”
　　骆歆后背已透明能见着骨骼，即使如此他还会朝我撒娇，求我怜爱。
　　“不会，你能感觉到，证明你还活着。”
　　骆歆似乎特别喜欢我的答案，回应的方式是饱含情感在我耳边的提问。
　　“理事长，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就选新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骆歆啊。”
　　“傲慢。”
　　我顺应他的提问，即使深知耳边的气息和伊邪并不相同，骆歆是骆歆。
　　“小歆，叫我夜琊。”
　　我第一次希望骆歆叫我的名。然而，我却再也没听到他的回应。
　　骆歆闭上了眼，睡在了我的怀里。
　　我见着他眼下的泪，握着他冰冷的手，颤抖着在他额头上落下轻吻。
　　那刻我接受了他说的话，骆歆是独一无二的骆歆。
　　他是我的骆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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